第15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二太太租的这处宅院,论新旧程度可比他们在杭州那套差远了。

    但它胜在了大。二太太现在只求有个大一些的院子,不必每日一抬头便是满眼凌乱,满院子的丫鬟仆妇皆在眼前晃来晃去。你在里屋打个喷嚏,外屋也能立刻听见。这种窘迫杂乱的生活,一下子令她想起了儿时的落魄。

    二太太自小出身便不好。父亲是个穷酸秀才,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没中进士,勉强靠个举人的身份谋了个末流的小官当当。二太太有这样的父亲,生活自然不太如意。长到十来岁身边也不过一个丫头,那还是自己母亲身边的。自打那丫鬟来了自己这儿,母亲身边就只得一个老婆子照顾了。

    二太太上头还个兄弟,总算比父亲争气一些,熬到三十多岁总算中了个同进士,被分到北面儿当了个县丞。也不知是怎么混的,几年下来倒也小小地升了一下。二太太家的祖坟大约也是烧了次青烟,竟让他调进了京里当了个正七品的典簿。

    便是在京里那些时候,二太太的这位胞兄完成了人生中最辉煌的一页,与当时还留在京里的怡王搭上了那么点子关系。

    怡王是慬王的弟弟,也是永宁太子的儿子,年轻气盛脾气冲,向来喜欢怂恿哥哥争权夺位。那几年慎王还小,没人拿他当回事儿,庆献太子整日里病怏怏的,人人都知他活不长久。朝里不少人都猜测只要他一死,太子之位便会落在慬王头上。

    没几个人能料到,皇上竟是铁了心要扶持赵郢这个奶娃娃,搞到如今慎王已十几岁,再想与他一争长短倒是有些吃力了。

    二太太能嫁给二老爷当继室,自然全靠了她这位胞兄。当时正是慬王如日中天之时,二太太的胞兄虽然连怡王的面也没见过。但凭着那么点捕风捉影的关系,加之二太太生得实在貌美,二老爷一见之下倾心不已,这事儿便也成了。

    二太太平日里也总跟孙妈妈唠叨,若不是自己家实在不像样,连一份像样的嫁妆也拿不出来,她也不会被拖成个老大难的问题。怨也怨她长得实在漂亮,她父亲眼看自己升官无望,也希望拿女儿“卖”个好价钱。于是左挑右捡挑花了眼儿,来求亲的看不上,他们看中的又攀不上。活生生将二太太拖成个老姑娘。

    二太太嫁进陆家时已是二十有一,好些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亏得她一进府便生下朗哥与莹娘,如若不然在钱氏手底下日子只怕更难过。

    如今她又要日日对着钱氏,少不得晨昏定醒。这让已过了几年舒坦日子的二太太颇为别扭。是以她才这般急着要寻一处大宅子,至少可以住得离钱氏远一些,不用每日时时听到她在屋子里咳嗽,听得人心烦意乱。

    二太太租下的这处宅子离大老爷家并不远,就在后头的曲水亭胡同。这处宅子占地颇大,倒不比他们在杭州的那套窄小,只是年久失修屋子已是有些旧了,一走进去便是一股子霉味儿。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租到这么大的宅子,自然是有些毛病的。这宅子是套老宅,据说是前朝某位封到山东的王爷留下的别苑。

    那王爷当年像是被按了个谋逆的罪名,全家已是死得骨头都不知在哪儿了。这处宅子当时的前朝末代皇帝本是要收回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他自己的皇帝宝座也让人给端了。这处宅子便这么荒了下来。

    几十年来这宅子几经转手,不知怎的就落在了那王爷当年的一个旧仆手里。这旧仆已年过古夕,如今孑然一身。虽然手里捏着这房子的房契,一个人到底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便想把它租出去换点银子。

    奈何这屋子虽大却不好租。想租这么大宅子的人家自然不差这点钱,要寻处更干净平整的。那些个想租的手里又没这么多钱。就这么租来租去的也没怎么租出去过,这宅子便平白空了好些年。

    也是二太太实在急了没时间细找,这才算租了这处。反正他们也不在这儿常住,待二老爷的调令一下来自然是要跟他去任上的。这屋子不过住几个月,二太太也就将就一下了。

    她将手底下的人分成两拨,一大拨留在大老爷处帮着整理东西,余下的一大拨则去了那老宅整理屋子,上漆是来不及了,但这积攒多年的灰尘蜘蛛网总要清扫一遍。

    她又吩咐人将宁娘他们从客栈里接了出来,也不进大老爷家门,直接便把人接进了新租的宅子里。钱氏并嫂子唐氏兼三个侄子侄女也是一并接进了府里,各人安排了院落住下。这一通忙活,直从早上天刚蒙蒙亮,忙到太阳西斜才算堪堪完。

    二太太早就吩咐下去让厨房整一桌席面来,到了晚间便领着儿子女儿们去了老太太钱氏住的正院儿,要陪她一道儿吃晚饭。

    钱氏从那憋曲的小院里搬了出来,人似乎也精神了一些。虽则最疼爱的大儿子没了,可见了孙子孙女总也是高兴的。尤其是朗哥,她从前虽不喜二太太,却对这个嫡孙极为看重,不单因着他容貌俊美,更因他读书满腹品性端正,颇得钱氏的青眼。

    宁娘与琳娘并修哥被分到了同一个院落,离着正院有些距离。待到他们三人进屋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满当当地坐了大半屋子。

    众人一见他们进来,目光不约而扫投了过来。尤其是大老爷家的三个孩子,他们从前从未见过修哥,自然是更为好奇。虽然也听母亲提起过这个弟弟,终究觉得有些稀奇。

    宁娘一看他们的眼神便明白了,他们大约也同别人一样,本也不信修哥是二老爷的孩子。直到见了修哥本人,见了他与二老爷颇为神似的五官后,才算是信了个八、九成。

    修哥一见这么多生人立马便紧张了起来。宁娘走在前头,带着两个小的来到钱氏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磕头行了个大礼。她本想说点什么,可一抬头的时候竟然已满脸是泪。钱氏一见之下也有些心疼,立马呼了声“我的儿”,就扑过来搂住了她。

    宁娘觉得自己真可以去拿奥斯卡金像奖了,这眼泪竟说来就来了。她这一哭,后头修哥琳娘都哭了。琳娘大约是马车遇袭事件还留了后遗症,修哥只怕是见了这阵杖有些害怕。三个孩子并一个老太婆哭得稀哩哗啦,倒触动了一旁大太太唐氏的伤心处,立马也陪着掉了眼泪。

    她一哭,二太太也不好不哭,只得陪着抹了几把眼泪。琴娘婷娘朝哥还在孝期,自然也是要哭的,一时间搞得整个屋子哭声不止,眼泪多的都快把房给淹了。

    琳娘哭着哭着便被萍娘扯到一旁去了,宁娘和修哥则把钱氏扶回了椅子上坐下。宁娘又给钱氏抹了把泪儿,哽着嗓子道:“孙女儿不孝,祖母这些日子……”

    话说到这里,她又说不下去了。钱氏满口“好孩子”地叫着,本还想挑剔修哥几句,被这眼泪一闹到底心就软了,又把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孙子搂在怀里安抚了半天。

    二太太生怕宁娘与钱氏走得太近,赶紧上前劝道:“母亲快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如今咱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您该高兴才是。”

    说着又来劝宁娘:“快把泪抹了,别惹祖母伤神。你瞧你这一哭,倒害得你伯母堂哥堂姐们也跟着哭了。”

    宁娘不好意思地冲二太太点点头,一副乖顺的模样,又拉着修哥去给大太太行礼。琴娘几人也一并站了起来,与宁娘修哥分别见了礼。

    宁娘趁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了这几人。大太太唐氏一看就是个性子温和的,这些日子哭得多了,人也憔悴了许多。加上年纪比二太太大了不少,这妯娌两个站在一处儿,倒像是母女的感觉。

    大房的两个女儿长女琴娘今年十四岁,比萍娘大了半岁,已长得亭亭玉立五官清秀,颇有点少女的风韵了。一举手一投足都颇有曼妙的风姿,看得人眼前一亮。次女婷娘比萍娘小一岁,身材比姐姐略丰腴一些,面色更健康红润,肤色也不是大家闺秀常见的一白到底,透着些许小麦色。宁娘心想若放在现代倒是另一种健康之美。

    长子朝哥已然是见过了,又与宁娘等人行了礼便坐了回去。

    这一子二女皆是大太太所生,看得出来她与大老爷年轻时感情不错。但这次大老爷为个粉头丧了命,也足见他脱不了男人的劣根性。年纪越大越风流,终是害人又害己。

    如今人都死了,想这些也没用。宁娘带着修哥坐回了回去,专等老太太钱氏说话。钱氏这几日略微好了一些,人也能记起点事儿来了,看了看底下坐着的一拨儿孙子孙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二太太:“我听正儿说你们来济南的路上遇上了劫道儿的,还把宁姐儿几个给落下了?”

    二太太心里直恨二老爷多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儿女被匪徒所围,当爹妈的只管跑路儿,传出去真叫人笑话。二老爷大约也是想与自己亲娘找些话说,话赶话儿的就把什么都给说了。

    眼下二老爷人不在,二太太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老太太这话一问出口,大房的几人目光立马投到了她脸上,倒叫她臊得慌。

    “宁儿他们坐的车走得慢了些,不当心便落下了。好在有惊无险,孩子们总算都平平整整回来了。”

    “要我说,这不是自个儿生的就是不上心。当时这车里若是莹姐儿朗哥儿在,只怕……”

    不是亲生的自然不一样,这在天下走到哪儿都是这个理儿。二太太本觉得没什么,可被钱氏这么一数落,真是说不出的难堪。这老太太从前就与她不对付,嫌她家门户小,是靠着美色巴上的二老爷。自打她进了门就没见着好脸色。

    从前也没见她从心疼宁娘琳娘什么的,修哥更是与她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儿。可现如今为了埋汰自己,竟也装出一副慈祥的脸孔来了,对孙子孙女那叫一份用心。

    二太太被噎了这么一通,索性也不说话了。钱氏见她不回嘴,倒也继续不下去了。沉默片刻后一招手道:“行了,吃饭吧。”

    二太太“哎”了一声,赶忙出去着人摆碗布箸。今日人多,大房二房加一块儿得有十多号人。钱氏自然是坐了主桌,下首围了一堆孙子。宁娘等孙女儿要与堂哥们避嫌,就被挪到了暖阁里另开一桌。

    修哥离了宁娘有些不自在,好在朗哥扯着他坐在了自己旁边,一时倒也没露怯儿了。

    这顿饭吃得寡然无味,桌上菜色再好,到底这屋里一堆守孝的人。钱氏想到从前大儿子陪自己吃饭的情景,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她一哭,大太太也陪着抹眼泪儿,一众儿女们又上来劝个不停,搞到最后人人饿着肚子回了房。

    陆家大房二房经过几年的隔阂,如今终又走到了一起。眼见了便开了春,进入二月里,天气也和暖了起来。二太太筹划着得给朗哥几个重找个先生,女儿们家的刺绣习字还能放一放,儿子们的功课却是一时也不能丢的。

    宁娘几个姑娘一时没了事儿,倒变得轻松起来。她每日一早领着修哥与琳娘去给钱氏请安,余下的时间便窝在屋里练刺绣。秋霁教得格外用心,宁娘便也学得用心。虽然比之那些学了三四年的火候还差一些,总算也能勉强绣点荷包手绢之类的小东西了。

    除了刺绣她还读书。大老爷生前的东西全都搬进了这处旧宅,离着宁娘住的院落不远的一个小跨院里,就装了大老爷生前攒下的好些旧书。那些书上了年头,许久没人翻了,就被齐齐堆进了一个屋子,搁在书架上由它们继续积灰。

    宁娘倒不嫌书旧,反正对她来说,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是老古董,再老个十几二十年的也不算什么。大老爷经史子集读得不怎么样,倒偏爱看野史怪志,这倒对了宁娘的胃口,闲来无事便去那屋子倒腾倒腾,有时候让人给自己备一壶茶,一个下午便在那书房里消磨掉了。

    就这般惬意地过了十几天。那一天日头正旺,宁娘绣了一上午的花眼睛发疼,便又往那书房里扎。春晴几个也知道她看书不爱人在旁侍候,反正这小跨院离她们院子也近,便留宁娘一个人在那儿。

    宁娘那日踏出屋门右眼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当时便觉得奇怪,想着不会要来什么事儿吧?等她一跨进那书房,眼皮子竟跳得更厉害了。

    这书房平日里鲜少有人来,屋子里有股子淡淡的霉味儿。可她那天一踏进去,鼻子里就冲进一股子腥味儿。

    那腥味儿也不像平日里在厨房闻到的杀鱼剥虾味儿,倒似那杀鸡放血的味道。宁娘愣了愣,壮着胆子往里走了几步,冷不丁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就在她平日里常站着的那个书架旁的青砖地上,竟洒了一小串血滴子,一路尽往书架背后的角落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