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七苦录 > 常见榴花长忆卿

常见榴花长忆卿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宣主将姜长玉死在北疆的消息传到长安城的第三日,有人送了个人来要我照顾,我欠了他人情,只好答应。

    那人被送来的时候正昏迷着,一日后才转醒,醒来的时候,我正帮她擦脸,她瞧了我一眼说:“传我口令,今晚夜袭敌军……”

    我一愣,转而问道:“姑娘你,莫非烧糊涂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道:“我姜长玉糊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去、快去传令……”

    她说话说得有气无力,倒是我愣了半天,问:“这里是长安,姜将军据说前几日死于北疆主将苏子衿之手,尸骨无存。”

    姜长玉闭着的眼睛重新睁开,看了看我之后便坐起身来,随后看了看周围问:“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一愣,随后道:“北疆有人送你过来,我不过是个生意人。”

    姜长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愣了半晌之后却猛然咳出来一口血。我一愣,赶忙差人去寻大夫,却被她拦住。

    她道了句多谢,随后就闭上眼继续睡了过去。

    我仔细思索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已经死了的姜长玉,会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我这里。姜长玉此后也再没同我说过话,只是她咳血咳得愈发严重,却拦着我不让找大夫。

    直到三日后的晚间,她忽然问我能不能帮她给烟城的家人捎封书信。我心下了然,却又好奇心居上,便道:“将军住了几日想必也晓得,我是个生意人,若想请我帮忙,将军拿什么来换?”

    姜长玉想了很久才说:“用我的故事。”

    我端了杯热茶递与她,转身坐在一旁听着。

    姜长玉说她最后一次遇到苏子衿是在战场上。彼时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苏子衿一身白袍铠甲端坐在战马之上,好看的眉头向上拧起,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姜长玉策马向前道:“久违了,苏将军。”

    苏子矜顿了一顿,也迎上前,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姜长玉嘴角弯了弯,捞起长戟便刺了过去。苏子矜没有躲,戟刃没入肉里,鲜血染红白袍似是疼得厉害,因此苏子矜眼眶有些红。姜长玉也因他的没躲而诧异了一瞬,气氛一时僵持。

    顿了良久,苏子矜才将长戟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道:“这一下,算我还你。”

    姜长玉愣了愣,忽然笑道:“三年朝夕相对,原是如此廉价。”

    苏子矜眼眸低垂,并未搭话。姜长玉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瞧了瞧落日,语气平淡道:“人可别离情可破,家可流离国不亡。你从前欺我,伤我,负我,是我咎由自取。可你若借我的手亡我的国,我不答应。”

    苏子矜闻言抬头看她,眼神有些复杂,很久才说:“长玉,你果真是变了。”

    一

    姜长玉遇到苏子矜是在桃花铺满路的三月,云白如玉,杨柳拂堤。

    烟城的人都知道,城中大贾姜老板膝下育有一女,顽劣成性,常以男装示人。

    那一日的姜长玉,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白玉冠束紧了长发,手中拿着把折扇,唇红齿白,面若冠玉。

    只是,被人拉拉扯扯拽到官府的时候,姜长玉看起来就没有先前那么好看了。

    大宣国法规定,凡女子十七岁以上未嫁,男子十八岁以上未娶者,则地方长吏配之。

    偏巧,姜长玉就是这大龄剩女中的一个,被抓到官府,不为其他,只是县令要找个人让她给嫁了。

    本来姜府家大业大,倘若塞点银子,便不用走这一遭。可惜这烟城的县令是个新来的,姜老爷还没来得及送,姜长玉就被抓去了,而新来的县令自然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姜长玉跪在几个大龄剩女的后面,仰着头看新来的县令。那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官服,眉眼细长,肤白唇红。抬眼扫过她的一瞬,姜长玉忽然觉得这人简直比她都要好看。

    姜长玉跪在最后头,看那个人拿着纸笔圈圈点点,夕阳微斜时,终于轮到了她。

    姜长玉一颗少女心怦怦乱撞,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问:“怎的不娶妻?”

    姜长玉扬手一抓便将那人的手握在了手里,顿了顿道:“大人不知,小人……其实是个断袖,就喜欢大人这样的。”

    那人闻言微微有些讶异,不着痕迹地推开她的手道:“可惜了,大人我不好这口。”

    姜长玉迅速扑上去又抓住他的衣袖:“大人若是不好这一口,可怎么办?我这亲没法成了,大人这俸禄也就少了。”

    那人斜着眼看了她半晌,拿过桌上的茶啜了一口道:“同你做断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做下面那个。”

    姜长玉有些发愣,她只是开个玩笑,上面下面是什么东西,她怎么知道。那人看她不答话就问:“不愿意?”

    姜长玉赶忙笑道:“愿意愿意。”

    至此,姜大小姐的归宿有了着落,新来的县令苏子矜也保全了俸禄。

    二

    姜长玉打从和新来的县令定下关系之后,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往官府跑。

    姜老爷一开始有些纳闷,弄清缘由后,也劝了劝姜长玉,说是好歹你一个女孩子,矜持一些又不会要命。

    奈何姜长玉不听,整日整日都待在官府里伺候着县官老爷。县官老爷让她往东,她不往西,渐渐的,府衙也都习惯了她的存在。

    只是,一直困扰姜长玉的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就是在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晚间姜长玉伺候县官老爷沐浴,因为今个县令处理公事处理得晚,沐浴时已经月挂柳梢头了。

    姜长玉寻思着若是这会儿回家指定又得爬墙,于是她打算夜不归宿。

    可是那个在下面的,她总觉得县官会让她睡床下面。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问县官:“你的那个在下面是什么意思啊?”

    县官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头,闭着的眼睛睁了一下,随后才说:“你不是个断袖吗?怎么这都不知道?”

    姜长玉窘红了一张脸,硬着头皮道:“我们这里的断袖没有你们那里的那个风俗。”

    县官大人嘴角弯了一弯,猛地站起了身。姜长玉正在他对面玩水,抬头的一瞬就大叫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县官大人问:“都是男的,怕什么?”

    姜长玉这回连耳根都红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把身子转了过去道:“你先把衣服穿上,”顿了顿,又嘟囔着,“再说了,男的也有害羞的。”

    县官大人穿了中衣悠悠地问她:“姜小姐,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姜长玉愣愣地转过头,县官大人已经来了她身后:“衣领这么低,生怕别人看不到你没有喉结。耳眼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戴过耳坠。再有,你见过哪个男的,胸脯这样大?”

    那天夜里,姜长玉被县官大人直愣愣地羞辱了半晌,最后委屈地跑回了姜府,从此半步都不踏入县衙。

    只是,姜长玉不去寻县官,县官却寻到了姜府。

    姜老爷将县官迎到府里的时候,姜长玉正在练功。一把长戟耍得虎虎生风,县官老爷看得睁大了眼睛,姜老爷摸着胡子一脸的满意。

    姜长玉并没有意识到屋里来了人,练完功,便大汗淋漓地跑进屋里抱着茶壶灌水,完了还抱怨道:“二叔,你怎么又来了?”

    县官老爷今儿穿了一身茶白长衫,黑发用发带束在脑后,手中拿着把折扇。

    这扮相同姜长玉的二叔一模一样,姜长玉没看清楚人就说了这么一句。

    姜老爷一时有些尴尬,赶忙道:“这是县官苏大人,长玉你不得无理。”

    姜长玉斜眼看了下坐在椅子上的人,慢悠悠地放下了茶壶,心里暗叹一声:这回丢人丢大发了!随后便乖乖地立在那里不动了。

    县官大人挑了挑眉道:“别来无恙,姜姑娘。”

    姜长玉暗自把县官大人的全家问候了一遍,抱着拳皮笑肉不笑地回一句:“托县老爷的福,无恙。”

    县官大人见姜长玉如此别扭,嘴角漾起一抹笑道:“感情姜姑娘还是个记仇的。”

    姜长玉冷哼一声表示我不想理你。

    县官大人也不恼,只将目光挪回了姜老爷身上,随后抱拳道:“姜老爷,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姜老爷赶忙回礼道:“大人言重了,有事吩咐就行。”

    县官大人扫了姜长玉一眼道:“在下今日,便是来提亲的,在下倾慕姜姑娘已久,还望姜老爷成全。”

    姜长玉恍若一条惊雷将自己劈的外焦里嫩,讷讷了半晌才听见自己的父亲说:“若是长玉愿意,老夫自是没什么可说的。”

    姜长玉恍过神才发现县官大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了,那人眼若桃花,薄唇微翘,缓着声问她:“你可愿意?”

    姜长玉脑中思绪被掏空,愣愣地点着头。

    三

    姜长玉同县官老爷的亲礼定在五月十五,路边榴花开得红艳。县官娶妻,自是县中大喜,街上红灯盏盏,梁上红绸满挂。

    姜长玉也终于脱下了一身男装,穿着大红的喜服,脸上泛着红晕。

    县官大人驾着高头大马,好看得一塌糊涂,街上许多女孩子都伤透了心。

    夜里月明,姜长玉到底是有些害羞的,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她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只有一句:“长玉,我会对你好。”

    姜长玉想,那个时候,她一定是顶幸福的,只是,千帆过尽,不过叹上一句造化弄人。

    姜长玉同县官老爷成亲的第三个月,县官老爷说地方上某个镇上遭了灾,需要救济,可府衙积贫,到底拿不出银子。

    姜长玉看着县官老爷每日愁眉不展,心疼得紧,就劝他上报。县官老爷拉着她的手,语气温柔的叹道:“受灾地偏,灾区又小,怎能事事都报上头呢?”

    姜长玉揉平他皱紧了的眉头,第二日便从姜府拿来了五千两银子。

    姜家家大业大,这些纹银确实不值一提,却让县官老爷感激涕零。

    之后,倘若府衙有何银子的问题,姜长玉都会想办法解决,后来算算,竟也有十万两之余。

    姜长玉嫁给县官老爷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苏越。姜长玉注重胎教,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便同他说一些领兵的计谋,孩子大一点,就练长戟给他看。

    姜长玉从小便被当作男孩子来养,小小的时候就懂得三十六计,再大一点就学练长戟。如今对待儿子,也是如法炮制。

    成亲第三年,姜长玉收到了县官大人的休书。

    第三年初的时候,姜长玉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县官的疏离与冷淡,她只当是自个做错了事,到时候认个错便好了。不曾想,县官老爷苏子矜根本就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堪堪递了一份休书。

    姜长玉将休书撕了说:“这样的玩笑,没有下次。”

    苏子矜将她拉住,一字一顿地说:“还记得五年前吗?我救了你,从那时候起便都是算计。只是因为有事耽搁,延迟了五年。”

    姜长玉愣愣地呆在那里,顿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苏子矜,她说:“原来你都记得?”

    苏子矜点点头,姜长玉笑了笑道:“所以这三年,你就看着我跟个傻子一样唱着你编好的戏。”

    苏子矜抬头看她良久才说:“对不起。”

    姜长玉缓缓坐下,她想起来五年前有个少年对她说:“男子汉,哭什么?”

    她想说自己是女孩子,可是看了看自个的打扮,就住了嘴。

    五年前,她十二岁,练得一手好戟,因而她父亲和二叔分外放心。也就是在这样的放心之下,姜长玉走丢了。

    那一日,城中庙会,父亲和二叔去谈生意,她吵着要去玩耍。两个老人生意谈到兴起之处,便将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姜家是烟城的大家,附近地痞有不少都想敲上一笔,于是走丢了的姜长玉便被盯上了。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就算姜长玉有武艺傍身,她也仅仅是个十二岁姑娘。

    于是她被套上麻袋抬着跑的时候,挣扎不脱只好急得大哭。哭声惊动了路过的好汉,姜长玉便得了救。

    姜长玉被摘下麻袋的时候,所有的无助仿佛得到了安慰,搂着救他的人不松手,哭成了一个泪人。

    被她抱着的人身子微微一僵,有些纳闷地说:“男子汉,哭什么?”

    此情此景,姜长玉听见这三个字只觉得委屈,她想辩解却看见自己的装束,索性作罢,只是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救她的那个人叫苏子矜,比她高出一个头,背着她找了一整个晌午,才寻到了她的父亲和二叔。

    那二人随着合作的商家去了酒楼吃酒,完全忘记了还有个姜长玉没有带。

    姜长玉抽抽噎噎地搂着苏子矜的脖子,表示自己不想理那两个人。

    苏子矜把她当作弟弟,也不觉得别扭,晚上便守着她入睡。

    姜长玉后来始终记得,那天夜里,月明星稀。苏子矜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绸衣,腰间系了条白玉色的腰带,长发微束,有几缕发丝微垂下来,平顺地铺在颈间。

    他立在窗下,屋外白光倾泻。他笑着看她,声若玉碎:“你若是个姑娘,指不定我就娶你了。”

    姜长玉看着他脱口而出道:“你若是个姑娘,我也娶你。”

    语毕,俩人便都哈哈笑了起来。睡觉的时候,姜长玉就打定了主意,第二日要换回女装吓他一跳。

    只是,姜长玉第二日醒的时候,苏子矜已经走了。

    她寻苏子矜寻了五年,拒绝了无数上门提亲的人,韶华倾付。县衙府里瞧见苏子矜的时候,姜长玉觉得自己激动得心都要化了,却有些失落地发现,那人不记得她了。

    是了,这世间,也许只有她像傻子一般地寻一个人五年。然而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不识的伤痛,姜长玉只是想,我终于找到了他。

    后来,她也终于嫁了他。

    只不过,三年岁月相伴,到头来,换了一句,从一开始便都是算计。

    四

    面前的苏子矜依旧是那副好看的眉眼,眼中有自责有内疚,唯独没有心疼。

    姜长玉捏了捏手中的白玉盏道:“你算计我,能得到什么?”

    苏子矜顿了顿道:“姜老爷本是朝中重臣,当年执掌兵权多年,我来自是取经,最主要的还是用姜家银两弥补粮草不足。”

    姜长玉笑了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顿了顿,又将茶壶放下,回屋里取了酒。

    她想了又想问:“那这三年,可有什么是用了真心?”

    苏子矜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饮尽:“研究你们姜家的兵法和戟法用了真心。”

    姜长玉手微微抖,酒漾出杯子,她起身给了苏子矜一巴掌,很久才说:“是我瞎了眼。”

    苏子矜离开烟城是在初秋,黄叶落满地。苏越吵着要去送他爹,姜长玉说:“娘骗了你,他不是你爹,你爹早死了。”

    苏越被这话吓得张嘴便哭,姜长玉搂着他,瞧着漫天的黄叶,眼神空洞。

    烟城的人后来都知道,姜小姐被县官老爷休了。虽说少不了看笑话的,但大多数人还是想能巴上姜家就巴上的。

    因而,媒人再一次踏破了姜家门槛。

    姜长玉后来又嫁了人,是个秀才。时常老穿一件茶白长衫,发带束住长发,手拿一把折扇,画的一手好画。

    后来,烟城的人都传,这夫妻俩琴瑟和谐,顶般配了。只有秀才觉得头疼,她的娘子时常会穿上一身男装问他:“你同我做断袖可好?”

    他白她一眼不再搭理,转过头却发现那人泪流满面,又只好哄她。

    姜长玉的日子过得无悲无喜,姜老爷却遇到了麻烦。

    姜老爷本是朝中大将军,灭敌无数,收城无数。这般战功赫赫,日子久了皇帝自然是留不得的。好在姜老爷为人机智,在皇帝没想着功高震主除掉他时,自个悄没声地交了兵权,跑到这穷乡僻壤,做起了生意。

    只是如今,北疆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边疆守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如今群龙无首,边疆危急。

    万般无奈之下,皇帝只好觍着老脸说上一句:“劳烦姜将军了。”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况且上个战场又不一定会死。姜老爷觉得自己仍是未老廉颇,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于是喜滋滋地接了圣旨。

    姜长玉却不乐意了,她总觉得姜老爷此番前去必是送死。于是趁着姜老爷熟睡,和几个不想姜老爷送死的手下将他绑了起来,自个带着将军令去了边疆。

    临走之前,姜长玉对苏越说:“娘亲若是回不来了,你要替我照顾好秀才爹,他是你最亲的人。”

    苏越说:“我同秀才爹等你回来。”秀才没说话,看着她红了眼。

    五

    姜长玉大抵是没想过,她和苏子矜再见时,会是如今这样你死我活。

    她的诧异早在知道敌将名字的时候,用了彻底。如今这样,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姜长玉起初以为苏子矜骗她欺她,是为了姜国百姓,毕竟边疆粮草常常不足,新将军有勇无谋。

    姜长玉以为苏子矜只是骗她,却不想这人却是北疆人,不仅骗她还想借她的手亡她的国。姜长玉咬紧牙关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战场相遇,苏子矜大抵是吃惊的,他以为他迎来的是姜老爷,却不想看到了姜长玉。

    苏子矜让了姜长玉一戟,败了一场,退兵十里,姜长玉算是初捷。只是之后再战,北疆似是找回了士气,一路难遇敌手,连战连捷。

    三月初,城破,主将姜长玉被俘,大宣数万将士马革裹尸还。北疆守将苏子矜带姜长玉回国复命,北疆更换主将,直攻大宣都城。

    姜长玉坐在囚车里,望着双手发呆,脑袋里乱糟糟的。

    守囚车的士兵瞧见她是个女将军,多少有些不忍,便搭话道:“将军是因为吃了败仗难过?”

    姜长玉抬头看他,他摇了摇头道:“习惯了就好了,苏将军没来之前,北疆根本没打过胜仗,头一回打赢了大家还都以为敌国军队同我们开玩笑呢。”

    姜长玉弯了弯嘴角笑了笑道:“你们苏将军确实厉害,学了别人的计谋学了别人的武功,又想出来办法一一破解,真是厉害呢。”

    士兵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应和着说:“那是那是。”

    行至半途时,苏子矜以怕姜长玉出逃为名,将她囚禁到了自己乘坐的马车里。

    车身宽大,小茶几上放着几本兵书,苏子矜端坐在茶几前。姜长玉寻了个角落径自坐下,抬头看着窗外。

    气氛一时冷淡,许久之后,才听苏子矜发了声,他说:“他对你好吗?”

    姜长玉瞧了瞧自己的手说:“好。”

    苏子矜想了想又说:“孩子可还好?”

    姜长玉依旧看着自己的手说:“不劳将军挂念。”

    苏子矜听得此处索性闭了嘴,姜长玉依旧瞧着手发呆。

    多日摇晃,姜长玉终于到了北疆都城,她被放到了囚车里。路两旁的榴花依旧开得红艳,她想起那年五月,高头大马上的那个人十里红妆来娶她,跟她说:“我会对你好。”

    后来,这个人欺她瞒她负她伤她,如今又败她囚她。

    她想,大抵情之一字误人深,否则,她怎么会至此都舍不得杀他。

    姜长玉被囚在北疆死牢,许是苏子矜打点,也没受什么罪,只是有些想家,有些想秀才和孩子。

    三日后,牢中便各处传言,苏将军与公主将要成亲的喜讯。姜长玉至此方知,她之前的情深万里,不顾一切,不过为她人做嫁衣裳。

    六

    北疆公主来找姜长玉的时候,她正在跟脚边的老鼠大眼瞪小眼。北疆公主被这毛茸茸的东西吓了一跳,随后差人来打死了那个东西。

    姜长玉看着被拎出去的老鼠有些失神,随后看了公主一眼,没有作声。

    北疆公主带了壶酒,酒香醇浓,十足十地诱人。姜长玉笑了笑道:“公主这是来找我算账还是灭口?”

    公主愣了一愣道:“灭口。”

    姜长玉笑了笑:“也是,倘若北疆人都知道他们的驸马是娶过妻的,对公主的名声确实不好,所以酒中有毒?”

    公主点了点头,随后径自倒了杯酒:“子衿为了北疆确实受了不少苦,若不是他是大宣人,父王不信他,他又怎会出娶你的下策,来为北疆建功立业。”

    姜长玉愣了一愣,原来苏子衿竟是大宣人,果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白眼狼。

    公主笑了笑道:“我太怕他会喜欢上你,好在,他回来了。多谢你,没能留住他。”

    姜长玉接过公主手上的那杯酒,接着将酒壶里剩下的酒全部倒在了地上,随后说:“我想见一见苏子衿。”

    公主顿了顿道:“我去请他,但来不来是他的事。”

    姜长玉对着酒杯发呆,窗外月明,映的杯中酒波光漾漾,看起来分外诱人。

    苏子衿来的时候已经晨光微露了,姜长玉笑了笑道:“驸马爷果然日理万机,可让我等了一夜呢。”

    苏子衿看着她愣了愣,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到姜长玉的身上。姜长玉没有拒绝,安静地看着苏子衿做着这些有些可笑的事。

    苏子衿坐在她身旁问:“听公主说你想见我,当真有些诧异,我以为你是不想看见我的。”

    姜长玉没有答话,只是问:“我能靠着你吗?”

    苏子衿顿了顿,将她揽到肩头。姜长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和你做断袖吗?”

    苏子衿摇摇头,不明白明明晨起微凉,为何姜长玉汗湿秀发。他用衣襟帮她擦了擦问:“为何?”

    姜长玉声音有些低,她说:“我读过那么多话本子,最让我感动的便是哀帝同董贤的感情,那么不容于世,却相互爱慕。”

    苏子衿低头瞧着姜长玉有些苍白的侧脸,抬起头看向窗外慢慢地说:“长玉,对不住。”

    姜长玉嘴角慢慢渗出血丝,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她说:“子衿……你说……这世上……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更好的感情吗?”

    苏子衿仿佛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他慌忙搂过姜长玉,瞧见嘴边溢出的大量血液时,有些失控地大喊:“来人,请太医。”

    姜长玉看着他笑:“你……终于……为我……着急了一回。”

    苏子衿抱着姜长玉往外面跑,搂着姜长玉的双手微微颤抖,甚至来不及回应姜长玉的话,只是一味地说着:“长玉,你别死,求你别死。”

    姜长玉嘴角的血溢出的越发的多,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了。她只好缓缓握住苏子衿的手,尽可能地忍着疼痛看着他,仿佛想要看尽这一生一世,然后将他牢记。

    苏子衿握着姜长玉的手,想起初遇,想起成亲,想起相处的那三年。冰凉的液体落下来砸在姜长玉的手上,她失去焦距的双眼重新回神,静静地看着苏子衿的那双眼睛。许久许久之后,闭上了双眼。

    晨光熹微,苏子衿握着姜长玉冷硬的手,停下了脚步。他将姜长玉搂紧了说:“咱们从来都是两情相悦,只是对不住,需要你帮我承受这许多。”

    七

    我将姜长玉手中已经凉了的茶水换了一杯,然后道:“想必那公主是不愿杀你的,只是吓吓你。”

    姜长玉摇了摇头说:“公主到底起了什么心思我不晓得,昏迷之后我便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连苏子衿最后的一句话,我都没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她一眼说:“你还活着,便可以去问他。”

    姜长玉苦笑:“为振奋军心,军中将军下了军令状,若是不幸被降,则以自尽保住名节。我想见苏子衿,所以带了慢性毒药,半个月后毒发身亡,如今还有七日。”

    我一惊,姜长玉笑道:“公主还是存了私心的,她应当知道我时日不多,为了不让苏子衿找到我,居然送我来了这里。”

    我仔细思索了一阵,然后问:“你想写信给家人说什么?”

    姜长玉思索了很久才说:“我想见见孩子。”

    我一怔,随后点头答应。

    在信送出去之后的第五日秀才带着孩子赶到了长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死了夫人的人为何千里迢迢赶到长安,大家都在关心北边战事,将军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与他们似乎毫无关系。

    而真正想要关心他们的人,却被北疆的事缠住了身,推脱不开。

    秀才长得十分俊秀,孩子也异常的乖,不哭不闹只安静地陪着姜长玉。

    姜长玉死的那日,秀才没有掉眼泪,孩子也没有,他只是跪下磕了个头说:“娘亲,一路走好,孩儿来日长大,必血洒疆场,卫我大宣。”

    那样小的人,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懂事得让人心疼。

    大宣主将姜长玉死在北疆的消息传遍了大宣各地,姜老爷半白的头发一夜全白,姜府上下,悲伤溢溢。

    北疆却是大喜,公主同将军大婚,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只是好景不长,原本身体康健的北疆王却突然生了病,三月后药石罔效,驾鹤西去。北疆皇子为争王位互相残杀,最终只留下了一个不足五岁的小皇子。

    苏子衿本是将军,成为驸马后官至宰相,小皇子登位,便由他辅政。

    新皇登基第一年,丞相摒除异党,惩杀权臣。第二年初,不战而降大宣。北疆民众此时才知,这位大宣人从来都是为大宣做事。

    北疆公主在知道真相后,大受打击,从此吃斋礼佛,遁入空门。

    八

    姜长玉的尸身无法带回烟城,便葬在了长安。

    秀才每年忌日都会过来瞧上一眼,有时候带着孩子,有时候不带,顺便也来看看我。

    今年他来的时候说在烟城遇到了苏子衿。

    苏子衿再次回到烟城是在五月,榴花红艳,长街熙攘。

    他只身一人拜访姜府,穿着茶白色的长衫,手中拿着把折扇。姜老爷客气地将他迎进了府,苏子衿便瞧见了同他一样装扮的秀才。

    秀才向他行了礼,随后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长玉,苏子衿自是点头答应。

    秀才问:“长玉葬得好吗?”苏子衿说:“好。”

    秀才笑了笑,苏子衿说:“是我对不住你们。”

    秀才摇了摇头,皇八子苏子衿的事他还是大致知道一些的,长玉同他,无关对错,造化弄人。

    苏子衿是大宣王上醉酒时同宫女生的,自是不受宠爱。十岁时便被送去了当质子,自然是受尽北疆各皇子的欺负。北疆王也常常因为这个灌输他仇视大宣的思想,苏子衿不敢反抗只好顺着他的意。

    渐渐的北疆王放下了心,打算将他收为己用。只是朝中大臣都因他是大宣人而心存芥蒂,但又不好直接反对王上,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若他能带领北疆人收掉大宣一座城便信他。

    那个时候的苏子衿已经知道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强大,于是他想方设法地想要打胜仗,不惜出了下策算计姜长玉。

    但是,他瞒了姜长玉一件事,初遇相救不在算计之中,在意料之外。

    后来的事,只叹世事无常。他千防万防,仍旧没能保住大牢里的姜长玉,看着她死于非命,而他则是始作俑者。再后来,他毒北疆王,挑皇子间的战争,终于大权在握。

    可是每次想起姜长玉义正辞严地说“你若借我的手,亡我的国,我不答应”的时候,他就会难受得厉害,因而最后他降了大宣。

    秀才放下酒杯道:“长玉她傻,一定会原谅你的。”

    苏子衿笑笑:“我这一生造了这么多孽,不知道黄泉路上还能不能再遇见她。”

    秀才起身道:“还是别遇见了,伤害这种事,她承受一次便够了。”

    尾

    北疆丞相辅佐帝王治国有方,北疆日益繁盛,同大宣关系越发融洽。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北疆如今的都城里种满了榴花。每至五月,都城便是一片火红,像极了女子出嫁时的场面。

    我想苏子衿每年五月路过这里的时候,怕都是会想起姜长玉的,想起姜长玉说:“小人是个断袖,就喜欢大人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