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鲍司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举办一些讲座,对象是家庭主妇,目的是令她们倾尽所有来投资金融工具。

    这些讲座是我与ray摸nd负责的。我不讳言:“我讨厌这种无良的勾当。”

    ray摸nd却只报以“睇化”了的眼神加上“没所谓”式的笑容,没有响应。

    我站在一众太太主妇前,详细地分析美元日圆英磅的走势,又把黄金市场的上落价位简单地解释一次。她们发问,我详尽地回答。我希望以我所知的全部告诉她们,我希望她们醒目,明白赚钱并不是必然的。

    讲座完毕后,ray摸nd对我说:“下次你应强调容易赚钱这一点。”

    我不以为然。“那并不是事实。”

    ray摸nd望着我,微笑。他和蔼的笑容令我想与他好好地干一回。

    有一天我一定会再转工,我不喜欢这份工作,但不会是今天吧。我有一个有多重身份的上司,在死寂的日子里,他是重要的。我们以内线商量约会的地点。就在拟好细节之时,两名cid走到办公室内,向我的秘书问道:“请问王乳小姐在吗?”

    我放下电话,望了望ray摸nd,然后回答:“我是王乳。请问有何贵干?”

    “觉士道三号发生了男子自杀坠楼事件,死者在遗书上提及你的名字、住所和办公室地址。”其中一名较年轻的警员说。

    我不明所以,但仍跟警员回警局落口供。

    “对方是三十三岁中国藉男子,叫辛达维,职业是钢琴教师,已离婚,育有一个九岁女儿。”

    我摇头,表示不认识他。

    他们核对我的资料,名字与地址一概无误。“王小姐,你是不是一时忘记了他?”他们一副怪责我有隐情的样子。“明显地,他是殉情的。”他递来一封粉蓝色的信。

    我翻开来,细细地阅读:

    不要问我为何要这样,事到如今我只好如此。我会怀念你的眼睛你的美丽,我愿意以死亡换取你的爱。当爱一个人爱到不能自拔的地步,死亡其实也很舒畅。

    辛达维我讶异得不得了,重复把信看了数遍,表情还是一样。信的背面清楚地写上我的名字、住址和办公室地址。但我很清楚,我不认识此人。

    “王小姐,”警员又问:“你有很多男朋友?”

    “不。”我摇头。“这件事是一个误会,我想离开。”

    警员无可奈何,再多问一会后便让我回去。

    我没有赴ray摸nd约会,改往觉士道三号查询。那是一幢十二层高的高尚住宅楼宇,与我居住的大厦遥遥相对。警方说死者有一个九岁的女儿,便以此为话题,向护卫员撒谎:“我是辛先生女儿的老师,希望知道辛氏一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掏出自己的门匙。“他的女儿把门匙交给我,但我忘记了他们住在哪层。”

    中年的护卫员摇了摇头,犹有余悸。“今天清晨我刚买了白粥回来,一入门口,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知道一定有问题,白粥也没放下,便一个箭步走出外查看。一看,不得了,教我一整个上午也吃不下东西,那些断骨,一截截的,花圃内也有一截脚骨呀”

    说着,他把我带到电梯前,告诉我:“九楼b座。”

    我道谢,走进电梯内,直上九楼。

    b座,深蓝色铁闸和白色木门。我蹲下来翻开门口的地毯,居然毫无难度地找到两条大小不一的钥匙。

    正当高兴之际,背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是谁?”

    我转头,看到一个长鬈发女孩,身上穿着校服,年纪大约八、九岁。她坚定地看着我,说:“我是辛樱。”

    我细细地打量她。“辛达维的女儿?”

    她点头。

    我试图解释:“我住在对面二号的大厦,同样是九楼你的爸爸在遗书中提及我的名字。”

    “就是你这个女人。”她用大人般的语气说。

    我不知怎样说下去,握着钥匙,感到非常尴尬。

    辛樱趋前,一手夺过我手上的钥匙。“我来开门。”她说。

    我随她内进。

    八百多尺的地方,整体感觉井井有条,地上铺着长形柚木地板,家具一律是深色柚木制品。客厅中最显眼的东西是一座贴墙钢琴,和对墙的一张长形木沙发,设计得像一张收窄了的木床,半空悬着蚊帐。闲时他会在木沙发上干什么?冥想?

    辛樱把背着的sailormoon书包掉在她房间内的床上,然后跑进另一个房间,转头对我说:“你来!”

    因着她的命令,我怔了怔,跟着她内进。

    那是一间书房。除了两大座放满书的木书架外,还有一张放满文件的书桌,和一支对窗的望远镜。

    望远镜?我走前俯身,试图从目镜望出窗外。

    一目了然的客厅和睡房,那是我的家。我可以想像得到,当我在屋内走动的时候,影像必定清晰如电视现场直播。

    我按住心房的位置,防止心脏不规则乱跳。

    耳畔传来辛樱怨恨的童音:“你害死了他。”

    我向后跌,惊恐地瞪着她。他居然真的为我自杀。

    “在最近的两个月,爸爸每天晚饭后总躲在书房望着你家的位置。后来,他还买了这支望远镜!”说罢,辛樱眼眶红起来,不消半秒,眼泪便一串串滑下。她掩着脸,跑离房间。

    我很难过,倚着辛达维的书桌,一万个不知所措。

    一个陌生男人连续两个月窥望我在家中的一举一动,后来留下遗言,说是为我自杀,然后从九楼直跳下去,粉身碎骨。

    我抓着窗框,俯身向下望,九楼这个高度居然,有人为我跳下去。

    我掩住嘴,全身发软,扶着墙边的书架,试图走到辛樱的房间。

    她伏在床上饮泣,哭得很凄凉。我坐在床沿,喃喃自语:“我不认识你的爸爸。”

    辛樱跳起身来,扯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客厅尽头的房间,我看到门边地下放了一块旧式路牌,上面写着:“樱桃街cherrystreet”

    辛樱从床边抽屉掏出一个大约八寸乘十寸的古董铜制盒子,小心翼翼地掀起盒盖,从里面的红绒布上,拿来一条银颈链,半垂在我眼前。

    那是一条很普通的银链,粗两毫米左右,没有特别的花纹,色泽也显得微黄。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辛樱这样说:“这是爸爸藏在樱桃街内的宝物,说是留给最爱的人。你戴上它吧,是你的。”

    看着那条银颈链,我的首个反应是:拒绝她。

    事情发生得那样突然,我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辛樱,你把它收起来。”我说。

    “你不要它?”她不可置信地说。

    “不是现在。”我说。

    她失望了,咬了咬牙,脸色沉下去。“是你的。”她重复。

    “这间房是樱桃街?”沉默半晌后,我问。

    “是的。”女孩抬起头来,脸上湿瀌瀌的,是眼泪的痕迹。“樱桃是我,这是爸爸送给我的街道。”

    “你的名字很漂亮,”我说:“我叫王乳。”我伸出手来。

    她犹豫了一会,才伸出小手来,飞快地拍了拍我的指头以代替握手。“你不是我想像中那样讨厌”她对我说:“但我依然不喜欢你。”

    “对不起。”我低下头来。

    “我很肚饿。”她又说。我急速响应:“我煮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她想了想,点点头,说:“好。但是,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指了指对面我所居住的大厦,试图装出一脸和颜悦色。“到我的家来,昨天晚上我做了粟米沙律。”

    她考虑了一会,答应我。我问她想不想拿两套替换的衣服,她乖巧地钻回自己的房间,很利落地收拾衣服,跟随我步出她的家门。

    一路上,我俩没有交谈。我的心神还是非常混乱。

    我把她安置在客厅中,让她窝到真皮沙发内,播放了pocahontas的卡通录影带,再把沙律捧到她面前,好好地服侍她。

    “要不要两条狮子狗卷?”我问她。

    “好。”她的双眼专注地看着萤光幕,简单地回答。

    我用微波炉泡制两条狮子狗卷和两个炸蟹球给她,又倒了一杯苹果汁放到她跟前。她没有道谢,但吃得非常津津有味。

    我走进浴室洗擦浴白,然后倒了浴油,为辛樱准备泡泡浴。我走向客厅问她:

    “要不要泡泡浴?”她想了一会,放下手中的苹果汁,跟我走进浴室。

    “很多泡泡。”她说。

    “自便了。”我告诉她。

    她应了我一声,开始脱下校服裙。

    我走回客厅,吃了些她剩下来的沙律,也把她喝了一半的苹果汁干掉,幻想辛达维独力照顾她的情形。

    单身男人照顾孩子,一定不容易吧。能把孩子照顾得那么精灵醒目,又把家中一切打理得整齐有致,这个辛达维,一定是个好男人。但好男人为什么会自杀?最稀奇的是为了我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的头有点痛。

    走进浴室,赫然发觉辛樱在泡泡中睡着了。我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来,她半梦半醒撒野地抱怨和反抗。我看到,她粉嫩的小手臂上,有成人拳头般大的烧伤烙印,而且还是新的伤口,色泽赤红。

    我拿出专治灼伤的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辛樱苦痛地哼了声,我连忙小声地安慰她:“很痛吧,忍耐一点,不用怕,我会照顾你。”

    小女孩凄凄地饮泣起来。我没有再说什么,把她抱进我的房间。

    我把门掩上。若果失去父亲的是九岁的我,我能否承受得起?较诸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辛樱是额外的成视诋事,真难为了她。

    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对她不好,要全心全意爱护她,因为,她的爸爸为我而死。

    虽然,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王乳,你应该是自豪抑或悲哀?

    那夜,我在沙发上睡着了,梦见辛樱在我的厨房内吊颈自尽,瘀红的舌头又长又厚的,垂在她小小的脸庞下。那舌头越伸越长,像流水一样,由上而下,流泻在白色的瓷砖地板上,缓缓地缠上我的脚畔,然后再由脚眼的位置卷上我的腰、我的骼膊、我的颈项。

    吊在半空的尸体有紫蓝色的身体。她对我说:“你要陪我死。”

    我望着她那双跌了出来的眼珠,没有违抗的意思

    “王乳”我睁开眼,看见辛樱坐在我的床前。我说:“要上学吗?”下意识地看了看表:

    七时十分。“我不想上学。”她说。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唯唯诺诺地说:“好的,请几天假吧。我也请假陪你。”

    她不但没有欢欣的反应,反而命令我:“我要吃法兰西多士。”

    我快快地点下头,生怕她不高兴。“我到小食店买。”我走到浴室梳洗,匆匆走到楼下拐弯处的小食店买早餐,然后又急步跑回家。

    我笑容满脸。“法兰西多士。”

    辛樱望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她已穿好衣服,头发梳成一条马尾,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

    我把早餐放在饭桌上,辛樱走过来,与我一起默默进食。我坐着的位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辛宅的书房和睡房。在那过去的日子,我竟没有留意到,一个有着孩子的男人,每夜用望远镜把我看得一清二楚。

    辛樱哭起来。她看到她爸爸的书房。

    “自私,讨厌!”她尖叫,把果汁推到地毯上。

    我走进厨房拿出清洁剂和抹布,蹲到地上用力地抹。

    “大人都是自私和讨厌的!”她的拳头在我背部飞快地落下。

    我痛了,转过头望着她。“你无权怪责我。”

    她停下挥舞的拳头,跌到地毯上,放声嚎哭。

    “不是我的错。”我小声说,然后坐回饭桌前,继续吃早餐。

    辛樱却故意继续狂哭尖叫,双手捉着我的腿,愈叫愈狂。我放下牛奶,转头瞪向她,发觉她哭得面色发紫。

    我记起了今天早上的梦。我心软下来。我把手按在她的头顶,告诉她:“辛樱,我希望可以好好照顾你,但是,你必须先听我的话,亦一定要相信我。”

    辛樱收敛哭声,悻悻然走回我的房间,和衣倒下来再睡。

    我让她睡,把一盒纸巾放在枕头旁边,然后走回饭桌收拾残局。

    我抬头,看着对面的辛宅,幻想辛达维与辛樱吃早餐时的欢乐情形。我在想,他大可直接告诉我他喜欢我,说不定我会接受,犯不着这样跳下去。

    刹那间,心里很痛。有人为我而死。我这样告诉自己。我一直渴望恋爱,看,现在有人为我死了,简直就是恋爱手册的至高境界。王乳,兴奋吧。

    我望着对面的空屋微笑,尝试兴奋起来。

    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我的微笑不能持久。

    一小时后,辛樱才回复平静。我把她的早餐弄热,陪她吃上一会,然后替她向学校请一星期假,然后返回辛宅执拾用品。

    她把数件衣服、三本漫画书、两只xo发夹放进大袋里,然后告诉我:“就是这么多。”继而又说:“我想弹一会钢琴。”

    她坐在钢琴前,弹了几首简易的曲调,显得非常专注。我走进辛达维的书房,俯身研究那支望远镜。

    一个人是否需要大量的爱,才会持续不断地窥探另一个人的私生活?

    我抚摩那支名贵的工具,感动地叹了口气。

    我坐在书桌前,想像辛达维在书房内的情景。晚饭后女儿在客厅中看电视,他便走进书房内听他的音响。我归家了,家中的灯亮起来,他便开始从望远镜中研究我,一点一滴,毫不遗漏。

    情节像一出出色的剧情片的开端,男主角暗恋素未谋面的女主角。我把视线抽离坐落在对面的家,心里怅怅然的,我渴望知道辛达维的容貌。

    我拉开他的抽屉。记事簿、日记簿、乐谱、水费电费差饷单。就是没有他的照片。

    “你干什么?”辛樱站在我身后。

    我吓上一跳,连忙关了抽屉。“我想看看你爸爸的样子。”我老实地说。

    “没有。爸爸从不拍照。”她这样说。

    “真的一张照片也没有?”

    她摇头。

    我失望起来。

    “你来。”她走前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钢琴前。她说:“替我把琴凳打开。”

    琴凳上了锁。“我想要平日练习的乐谱。”她抬头看我。

    “钥匙呢?”我问。

    “挂在爸爸的身上。”她回答。

    我抽了一口冷气,感到有点恐怖。我转身往厨房的炉底查看,找到铁锤和铁锉,信心十足地走到琴凳前。

    我告诉自己:不要令她失望。

    我把铁锉夹在缝隙中,准确地以铁锤敲打,一次两次,第三次才成功。我看到,辛樱脸上有笑容。

    “我想每星期学琴。”她说。

    “好的,平日的老师是谁?”“爸爸。”她回答。

    我收起铁锤铁锉。“找一个新的。要男的还是女的?”

    “要好的。”“是的。”我答应。要好的。片刻后我问:“现在才十一时许,待会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唔先弹片刻钢琴,然后吃家乡鸡,之后回你家看片通片。你可以做自己的事。”

    “是的。”我遵命。

    午餐过后,我以辛达维的女朋友身份替他办理死亡证,并且准备出殡事宜。辛樱告诉我,他们在香港没有亲人,母亲早在她婴儿时代已不知所终,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在美国纽约生活的叔叔。

    “他是爸爸的弟弟。你可以在爸爸的抽屉内找到他的联络方法。”辛樱说。

    “你的叔叔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多年前见过他,但忘记了。”说完把目光转回电视萤光幕上。

    我把事情告诉芭比,她咄咄称奇。

    “你替别人照顾女儿?”

    “没办法,他说是为我而死。”

    “他怎么说?”

    “他在遗言上写了数句情话,又写上我的名字和地址。”

    “你真的不认识他?”

    “不。但他每天都用望远镜偷看我。”

    “噢多浪漫。”芭比语调像梦游。“去死!”

    “你需要帮忙吗?”

    “来探望我的时候请准备玩具。”

    “一言为定。”

    终于,芭比带来了芭比娃娃和芭比的豪华大屋,里面有泳池、池畔餐厅、粉红色跑车、大圆床、心形家具和和男朋友阿ken。

    这些玩具马上俘虏了辛樱的心。她对着玩具纸盒欢呼,开始跟芭比娃娃玩。

    “女孩子长得很清丽。”芭比说。

    我点点头。“也很懂事。”

    “怪可怜的。多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沉默无话。“是我的错吗?”半晌后,我问芭比。

    “不是,你什么也没做过。”她安慰我。

    我们看着辛樱倒茶给芭比娃娃和阿ken,小声地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他的长相,辛樱说她爸爸没有拍照的习惯。”我说。

    “看女孩子的容貌,父亲不会长得太丑。”芭比推测。“你打算一直照顾她?”

    “辛樱说她有个叔叔在纽约,我想我会尽快联络他。”

    “纽约?亲叔叔?”

    “嗯。”芭比忽然奸笑。“或许是缘分到了。”我笑得很虚弱。“我不敢想。”

    “你和公司那个ray摸nd怎么了?”

    “不知道啊。他大概会以为我在外面有情人,因着我和他的关系愤然殉情。”

    “别理会他。那种货色!”

    “其实他也不算太差。”为了自己为了他,我也该辩护一下。他可有挂念我?

    除了上床之外,应该还有多一点。

    我伸懒腰,想起一个不属于我的人。

    芭比问:“若果那个ray摸nd告诉你他爱你,愿意和妻子离婚,你会怎样做?”

    “他不会这样说的。”我摇头。

    “有这种可能性。”芭比坚持。

    “不会。”我肯定。

    “你又不是他,你怎知道?”

    也是的,我又不是他。但是,我知道。

    “不说了。”我说。

    “你逃避。”芭比斜眼看我。

    我窝在沙发上,懒得再去想。

    事实上,在未来的几天里,我将会非常忙碌。我发了一封电报到纽约给辛达维的弟弟,又替辛樱找了一个有名的中国藉钢琴老师。我也请了假,专心陪伴辛樱。上了一堂钢琴课之后,我问辛樱的意见:“钢琴老师还可以吗?”“还是爸爸好一点。”她实时响应。

    “这位老师在国内外也很有名。”我说。

    “爸爸小时候是天才音乐家,十四岁便入读茱利亚学院了!”辛樱收拾琴凳上的乐谱,语气颇为不屑。

    “可是你爸爸只不过是个钢琴老师,刚才那位”“若果爸爸不是断了指头,他的成就不只如此!”

    辛樱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使我心寒。

    “断了指头?”我怯怯地问。

    “爸爸左手的无名指断了一节,别人有三节无名指,爸爸只余下两节。”辛樱伸出五只手指,在我面前示范。

    我点点头,明白了。“是意外吗?”

    辛樱摇头。“在我未出世之前,爸爸已断了手指。后来我问爸爸,爸爸说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她说。

    我盘起手臂,老实不客气地说:“我不觉得我是外人。”

    辛樱撇嘴。

    我再说下去:“若果你的叔叔不出现,我极有可能会长久照顾你。”

    “社会福利署会照顾我。”她非常顽强。

    我冷笑。“好,若果你愿意住甭儿院或者被分派到不知名的家庭,你就去社会福利署吧。”辛樱神情放松下来。“你不可以赶我走。”语调变得温柔。

    我满意地点点头。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爸爸要自断指头。”

    辛樱望着我:“其实我不知道。”

    我扬起眼眉。

    “我肚饿。”她岔开话题。

    我垂下双手,不想逼人太甚。“想吃什么?”

    “儿童寿司餐,有玩具那种。”

    我点点头,伸出手来。她走前,乖巧地让我握着。“王乳,你要答应好好对待我。”她抬起头来。

    “放心好了,我是好人。”我告诉她。

    精灵的眼睛带着迷惘。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相信。

    我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辜勿论她的爸爸是否因我而死,我也会喜欢她。她的倔强像小时候的我,但比我漂亮和醒目。

    辛樱是个寂寞的孩子吧,我是寂寞的大姐姐哩,没理由会合不来。

    那个晚上,我倾尽所有珍藏的钮扣,与辛樱一起做钮扣相架。她非常有兴致,玩了整个晚上也不说累。

    晚间新闻过后我才抱她上床,她小声地对我说:“你和我一起睡。”我微笑,愉快地钻到被窝中。“我不想你睡沙发。”她再多加一句。

    这样子多好,合作愉快。养育孩子真不是轻易的事,与辛樱相处了两天,疲累程度远比工作厉害,但若能看着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又似乎比做外汇公司的人事行政部助理经理有意思得多。

    我突然兴起了生孩子的念头。若果不能够顺利地恋爱一次,生一个孩子出来,然后疯狂地爱他也不错。看着他成长,给他最好的一切,令他永远快乐开朗。

    把一生希望放在他身上,为他而活。传说中的轰烈爱情都是那样子的,把爱情的目标由男人转移到孩子身上,收获会否丰富一些?

    抑或,结局都是一样,凡在人身上加诸希望,都只能落得失望的下场?

    实在有太多事情不明白,虽然我已二十四岁了。从前,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大多结了婚生了孩子,每天为着家事烦恼,替身边的人担心。但我,终日无无聊聊,不事生产。

    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是考入大学,然后,生命便停顿在那段日子。领着近二万元的薪金,干着比中五程度更浅易的工作。我是一条二十四岁的单眼皮寄生虫。

    我看着辛樱熟睡的小脸孔。努力地照顾她,能否使生命更加美满?

    忽然觉得,辛达维的死拯救了我的生命。他可能是命中注定让我停止浑噩的那个人。

    我双手合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地感谢他。

    翌日早上,辛樱说要回自己的家看电视,虽然理由不充分,我还是跟她一同返回对面的家。

    大概是挂念爸爸吧。可怜的小女孩。

    回到辛宅以后,辛樱并没有坐下来看电视。她进进出出家中各房间,一会儿翻翻她珍藏的漫画书,但是看不到十五分钟又钻到爸爸的睡房小睡片刻。刚以为她真的睡去,她却又突然说想弹钢琴。

    辛樱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我走到辛达维的房间,翻看他的抽屉。我记得昨天看到他的日记簿,我想对他多知一点。那是一本啡红色的皮面日记簿,封面己十分残旧,渗了汗渍,而且给刮花了。

    翻开一看,原来是活页式的,可以每年替换内页。

    首页注明了年份,是去年的。

    我细心阅读内文十月十三日今天是辛樱的生日,九岁了。再过四、五年,辛樱便会成为少女,再过十年八年,她便会离开我。真的不可置信,与她相依为命了九个年头,往事历历在目,不胜唏嘘。

    昨天她才问起她母亲的事。我说不知道,这么多年了。那可怜的女人竟碰着我。

    不知她生活可好?有没有再婚?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她为我生下辛樱。

    辛樱说要到欢乐天地,我没有异议,或许之后还可以带她到大围踏单车。九岁了,再过数年便是少女。

    当她长大之后,会否抱怨为父的不是?但愿她明白。

    十月二十八日辛樱发高热,一百零三度,我抱她到医院的急症室。她很懂事,没哭也没撒野,只是频说很辛苦。明天替她请假吧,放两天假应该没问题。今天学生来学琴,辛樱迷迷糊糊地走到我们跟前,说发热也要练琴。她教我想起了初进入茱利亚学院的日子。女儿遗传了我对钢琴的热爱。

    然而再钟爱钢琴,也比不上锁在心上的那一个。

    谁是锁在辛达维心上的那一个?厅中琴声停下,我合上他的日记簿,放进大衣的内袋。辛樱走进书房来,说:“有鬼,要走。”

    我皱眉。“你说什么?”“这间屋有鬼。”辛樱再说,脸上却没有惊怕的表情。

    “世界上不会有鬼。”我只好这样告诉她。

    “不,”她摇头。“爸爸死了变成鬼。”

    “你爸爸上了天堂。”我试图纠正她。

    “爸爸说没有天堂,他依然留在这里。”

    “你看见他?”我问。

    她没有回答,转身“咚咚咚”地走到大门口。

    忽然一阵风掠过,我看了看那关得紧紧的窗。真的有鬼吗?

    若果真的有鬼,尽管现身好了,我渴望与你见一见面,好好与你谈一回。

    我立正站在书房中央,却感受不到任何异样。老实说,真有点失望。我渴望与辛达维见面。

    我带辛樱到公园玩了一会儿,陪她爬铁索荡秋千,后来买了两个甜筒,一人一个。“平日与爸爸相处愉快吗?”我问她。

    “不错。”答得非常老成。

    “你爸爸没有朋友吗?”

    她摇头。“爸爸只有我。”

    “没有女朋友?”

    她又再摇头。

    日记内锁在心头的是谁啊?“我便是爸爸的女朋友,我负责照顾他。”

    我惊恐起来。“你是你爸爸的女朋友?”

    “我命令爸爸冬天穿外套,吃饭前要洗手,教学生时要有耐心。”

    啊,原来如此。

    我取笑她:“这些就是女朋友的职责吗?”

    她把包着甜筒的纸圈抛进废纸箱内,然后说:“难道你会知道?你是人家的女朋友吗?”

    “你怎知我不是!”我生气。

    “我没有看见你屋内有任何男人的照片,而且没有男人打电话找你。”

    “那不是我的错!”我望着回荡半空的无人秋千,内心怅怅然。

    辛樱可能见我神情沮丧,没再在此话题上纠缠下去。

    也是的,三天不见,ray摸nd竟没有任何问候。而我,也只在致电回公司请假时跟他谈了两句。

    我不是不了解,明明知道彼此没有额外的感情,却有着不大不小的奢望。当他偶尔表露多一点温柔和关心,我便会像中了彩券那样,欢天喜地。

    我不见得是如此的喜欢他,大概只是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所带来的反射。犯贱。

    夜里,我捧着辛达维的日记阅读,着迷得像中学时代追看小说那样。辛达维的日记不是天天写的,说的事情也很琐碎,只是那个“锁在心上的人”持续地出现,生活的大小事情也会牵连着神秘的心上人。

    我看到今年的记载。

    一月十四日还有一个月便是情人节,我如常地把银颈链拿到首饰店翻新,那店主说,颈链太旧了,纯银度又不足,发黄变色是平常事。平常事?人心发黄变色又是否平常事?

    本来好端端的,闪着的颈链挂在心上;忽然一天,它竟不再闪亮了。

    是我错,不关别人的事。颈链依然在等,虽然我知道那人不会出现。

    那么多年了,让我们都忘了吧。

    一月十五日真奇怪,我整日坐立不安。把辛樱送上学,然后到寿司店买了两盒杂锦寿司回家,毫无兴致地吃了两口。那人会不会出现?不是说过会在二月回来见我吗?也十年了。当初许下的诺言,想必牢记心上,我自己就是那样,一直记着至今。娶了阿芝,生下辛樱,却依然没有忘记。我有预感,今年,就是今年了。等待一个明知不会出现的人,真是的。

    辛达维一直爱恋着一个人,他耐心地等待,可是对方却没有出现。历时多久?

    十年?是他说的。

    那个人不是我,没可能是我。

    晚饭时,我问辛樱:“你妈妈的名字是阿芝,对吗?”

    辛樱把头从通心粉上抬起,说:“好像是。”

    半晌后我说:“你爸爸有个心上人。”

    “噢?”她斜眼看我。

    “但不是我。”我说。

    “是你。”她坚持。“他死之前每晚也在看你。”

    我捧着通心粉,猜测着自己在辛达维心目中的地位。

    半晌后我抬头,想通了:我有一个情敌。

    “你爸爸一心二用。”我告诉辛樱,她不明白,奇怪地看着我,然后专心地吃她的通心粉。

    彻夜不眠,我把整本日记从头看一遍。

    辛达维的心上人不断地出现,字里行间看得出他对那半边心的重视,重重复复,是连串的思念。

    而我出现的日子,是一月十六日。

    一月十六日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孩子。脸形长长,身材高挑,不算太漂亮,但胜在有气质。中学时代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教师,教地理科的,她时常拿着地球仪和大幅的世界地图。她很温文秀气,但开朗决断得像个男孩子。像她这样的女教师,暗恋她的男学生一定不会少,她也像是知道那样,经常都神采飞扬,又带点孤芳自赏。

    我挽着菜篮,跟在她身后,心情非常畅快,仿佛回到中学时代,这是唯一一次相同的经验。

    她有没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必然是很优秀的了,因为她有着那样优秀的背影。

    我跟着她走上一段路,发现她住在二号的大厦。

    我笑出声来,心中的温暖无法形容。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优秀的背影,亦不曾有人以“有气质”来形容我。从小到大,我都活在“普通”和“不起眼”的阴影下,没有想过还有别的形象。

    我叹了一口气,非常释怀。

    然而,假若那天他挽着菜篮结识了我,往后所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一样。我一定会欢欣愉快地跟他谈天说地,说不定还会给他弄上数碟小菜。不知道他那天买了什么菜?会否对辛樱的胃口?

    我把日记簿按在心上,为自己的想像而感动。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告诉我他喜欢我?

    一月二十日女孩子有个艳丽的女朋友,浓妆华服,很脸熟,是明星吗?我看到她们一同从一辆黑色劳斯莱斯中步出,女孩依然清秀,穿着舒适的男装西裤;她的同伴则穿紧身低胸衣裙,把墨镜架在头上。

    我还是喜欢女孩那形格多一些。很亲切。

    辛樱刚才走进来向我撒娇,我告诉她,我遇上了一个很合心意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她只是嘻嘻笑。

    一月二十五日女孩有没有五尺六寸高?高一些还是矮一些?女孩子高瘦才好看,最怕玲珑浮突那样夸张。今天,我看到她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返家,他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他们入了屋,好像是拥抱了,但是,我看得不清楚。

    忽然,我有些不高兴。

    我的心怦怦地乱跳,我知道,那个男人是ray摸nd。

    二月一日我买了一支望远镜,可以安心地观察女孩。那个男人又出现了,是的,他们是情人,但是他们只是偶然走在一起。

    我依然相信,女孩有良好的品性。她喜爱烹饪和做手工,她有收集钮扣来装饰旧物的习惯。她也喜欢听歌,有时候会手舞足蹈地自顾自跳舞,很有趣。

    她总是独自一人居多,如我。

    二月十四日女孩今天不知在看什么影碟,她看得很入神,厨房的水开了也不知。我会不会喜欢那出电影?可能我会喜欢。抱着她一起看,感觉一定很好。

    她跟我一样,情人节也要留在家里,真是同病相怜。不如为她准备一份礼物,就送她我的银颈链吧。

    感觉上我已经和她很熟稔了,虽然她不会知道我是谁。

    二月二十日今天,我煮了一锅罗宋汤,辛樱很喜欢喝,我想送一碗到她那边。我见她今晚吃饭盒。真想认识她,但太唐突吧!而且,年轻女孩一定不会喜欢男人拖着一个九岁的女儿。还是算了。

    二月二十七日女孩今天与男伴吵架,吵得很凶。他走了之后,女孩伏在沙发上哭泣。她爱他,他不爱她。是这样吗?若果我现在走去安慰她,她会否感动?

    多么的喜欢她,真奇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时无刻想着她。每天的寄望就是等待她回家,然后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会否明白?我想一定不可能,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三月五日辛樱问我用望远镜看谁,我告诉她,是未来的妈妈。她双眼顷刻闪亮起来,嚷着要看。我不会让她看,免得后来不成事叫她失望。

    自阿芝别后,从没有一个女人能叫我这样动心。看到她笑我会笑,看到她流泪我会悲伤。

    我爱上了她吗?我连她的声音也没有听过。她的气质那样优雅,她的声音一定很动听。

    三月七日我站在她楼下等她回家,由五时半一直站到九时许,她也没有回来。我返家,辛樱说肚子饿,我给她焗了个微波炉pizza,然后才发觉,女孩已返回住所了。

    突然间,情绪卷进了红色地带。我发怒,一掌掴在辛樱的脸上,辛樱尖叫嚎哭,然后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这样的不试曝制。

    三月十一日今天陈太的儿子来了两句钟。这孩子一向学习不用心,我一早不想教他,今天较平日多加一句钟,其实是因为他上星期有事缺席了。

    时间是六时至八时。他迟到了十五分钟,变成了六时十五分至八时十五分。我很不满意。今天是星期一,对面的女孩会在八时许回家。我心不在焉地想着,不知道她在外头干些什么,回家以后又会做什么。我不想错过她的一举一动,希望可以在八时正走回书房看她。

    陈太的儿子却不知就里地拖延时间,愈弹愈差。我光火了,大声斥喝他。看着他惊恐的眼神,我也吓怕了,唯有走到厨房倒一杯冰水,一喝而尽消除戾气,然后当我走回厅中时,陈太的儿子已经走了,这时才不过七时四十五分。

    无所谓,我走进书房,准备等待她回家。

    这是最后一篇的日记。十天之后,三月二十一日,辛达维从书房的窗口堕下,遗下一封写上我的姓名、地址的遗书。事情便是这样开始了。

    他爱上了我。日记上是这样显示的。虽没有说明,但是他为我而死。我把脸庞贴着日记簿,心情跌宕,很难受。

    带点神经质的男人;断掉左手无名指的第一节;以教钢琴为生;有个九岁女儿;妻子叫做阿芝;心中锁着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无从稽考;留下放在铜盒内的一条发黄银颈链,说是送给最爱的人。偷窥喜欢的女人;教小孩弹琴时脾气暴燥;女儿生日教他感触良多;闲时提着菜篮买菜。

    一点一滴,他活到我心上来,他说话的姿势、弹琴时的神情、从望远镜中的窥望,我完全知道了,纵然我不能在纸上画出他的外形容貌,他已不再神秘迷离。

    要喜欢他不难,我知我会喜欢这样的男人。他刁难时我会迁就,他弹琴时我会坐在旁边聆听,我还可以替他到街市买菜,傍晚时分接辛樱放学。我也会踏单车,大围的单车径,我懂。

    为什么要死?不死不可以吗?只告诉我喜欢我便成了。

    辛达维,你剥削了自己的生命,也剥削了我的恋爱机会。

    我不会放过你。

    我穿着睡觉的衣服走到对面大厦的九楼b座,纯熟地走进他的睡房,从他床边的抽屉拿出那个古董铜盒,把里面的银颈链挂在颈上。

    我带走了樱桃街内的宝物。辛达维,你是我的。从今我们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