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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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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明远他们把绳子拉上来,见到那端整齐的切痕,就知道是顾长安从容间割断的,便都把心收回了肚子里。

    决明和白辛又各自绑上绳索,准备下去接应,毕竟顾长安那边真要有什么动静,他们再从悬崖上往下吊人那是来不及的。

    宋明远还是绷着脸,山风袭来,那一瞬间他觉得心底的一点雾气好像也跟着山风散了。

    从前霍义还在的时候打趣过他,说你小子是不是看上顾二了,他气恼地锤了霍义一顿。后来他自己也琢磨,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想娶个知冷知热的贤惠女子。

    等顾长安回京那日,他就彻底想明白了,他和顾长安只是在应该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也许心底曾有过一枝花骨朵,只是没来得及盛放就凋谢了。他对顾长安的情感,多数还是源自出生入死的同袍情谊,或许还夹杂着一丝对她的欣赏,至于更多的,那是当真没有了。

    落在崖底的顾长安揉揉脚踝就往相对干燥的一边走去,崖底杂草多,翠绿的掩映下还有一弯浅浅的小溪,溪水流动速度相当缓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分支,最终会汇入到哪里。

    崖底狭长,顾长安边走边打四下打量,原本没寄多少希望的岩壁上竟然出现个突兀的叉。幸亏岩壁上覆着苔藓,画这叉的人估计也力道不够,只把苔藓刮下来一层,岩石基本还是完好无损。

    顾长安心头一跳,不用凑到跟前也知道这个奇怪的叉才划上去没几天。一般在外躲藏的人都不会蠢到在自己藏身地附近还划个记号,好让仇家顺利找到自己并杀个干净,所以顾长安估计顾长平他们是笃定除了他们以外不会再有别人来。

    这个叉是在顾长安小时候,顾长平跟她闹着玩时候教她,那会儿他不但画了叉,还另画了别的几横几竖,说要是以后走散了,顾长安凭着这些歪七扭八的记号也能找着他。

    叉的上头有一道微妙的连线,下头还有一个点,普通人不会闲的没事把一个叉画的这么复杂,所以顾长安是一百个肯定这枚叉的作者就是顾长平。

    顾长安继续向前,走着走着,岩壁上出现的就不止是叉了,开始有那些鬼画符一样的记号。她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情况不容乐观,心里憋得难受地在一蓬又一蓬的杂草堆里搜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出去了多远,反正再回头时,已经看不清下来时候的那块地方了。

    顾长安眼前冒出一个又一个小土包,土是新翻出来的,土包下埋的是什么,她不用去刨也知道,心下一时怆然。

    在离土包们不远的地方,有那么一丛草既高大有茂盛,简直像一扇门。

    顾长安叹口气,颇有种宿命感地走上前去,拨开了那一丛绿油油的草。如果不是知道顾长平他们只是受困于此,她还真想骂人,这一路不管是记号还是这扇“门”,根本就是在指路,这要万一碰上个想杀他们的,那简直易如反掌。

    一个不算幽深的山洞,洞里透着股阴凉的气,小小的火堆还冒着零星的火光,洞里并排躺着几个人,一动不动,乍一看,竟都如死了一般。

    顾长安要这时候还认不出其中是一个顾长平,那她真可以抹脖子以谢她哥了。

    顾长安很紧张,她真怕是因为她来晚了,然后顾长平堂堂一个将军被困死在野外,那真不知道她死了之后该怎么面对顾家那些早逝的英魂。

    顾长安揣着点不安狂奔进去,谁知道她还没奔到,其中一人就保持着躺下的姿势,噌啷一声拔出长剑,循声直指顾长安。

    “戚大哥!”

    拔剑的不是别人,正是跟着顾长平一同出关找胡炜的戚少杰。顾长安面露喜色,看来他和顾长平都平安,都没埋进外面的土包里去。

    “长、长安?”戚少杰眯眯眼睛,勉力支起半个身子,很费力地扭头看着他。

    这一番动静,旁边几人也都纷纷爬起来,只有顾长平还是一动不动,继续挺尸。顾长安借着洞口的光一看,不得了,这洞里简直像住了群野人,一个个盔甲早就扔到了一边去,蓬头垢面,胡子也打了结,所幸精神头都还行。

    “我来晚了。”顾长安扶住戚少杰,扫了眼她大哥,见人还喘着气,心就飞回了肚子里。

    “去看你大哥,他伤的不轻。”戚少杰推她一把,又低头重重咳嗽几声,听着像是伤了内脏。

    顾长安跨一步挪到顾长平旁边,就见他脸上脏兮兮的,衣裳也破了好几个窟窿,胡子拉碴,跟外头那群丐帮也没什么区别。

    “伤哪儿了?”顾长安一见他哥还活着,脸色也算红润,平时在他面前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就又钻出来了。

    顾长平半掀掀眼皮,哑着嗓子哼道:“你个小王八蛋,才来啊。”

    顾长安听着他一句话说的气若游丝,肚子里的心又呼地飞起来,皱着眉看他:“你才王八蛋,到底伤哪儿了?”

    “腿断了。”顾长平眼神浑浊地瞟了她一眼,说的稀松平常。

    戚少杰在后头有点听不下去,补了句,“从悬崖上下来时候摔的。”

    “山上那把火还真是祁卢放的?就为逼你们跳崖?”顾长安瞪瞪眼,这是不是有点迂回啊。

    “还真不是那孙子放的,这事啊,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那边半坐起来的一个顾长平的亲卫啐道。

    顾长安心底闪过一丝疑惑,想接着问又觉得不是时候,站起来俯视着她大哥,“看你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还能上外头弄那些鬼画符,等着,我去叫人来抬你出去。”

    说着,顾长安就利索地出去了。这边,戚少杰叹了口气,转头看看顾长平,说:“丫头还不知道,兹要咱们一回裕州,这就要起风了。”

    顾长平舔舔干裂的嘴唇,半眯的眼中狠戾之色乍现,“我的命没落他手里,他的命,就归我了。”

    顾长安向着来路奔回去,原想着要找着她下来时的绳索,设法通知上头的人,没想却看见白辛和决明俩人正守在原地东张西望。

    “大人。”

    顾长安匆匆点了下头,“白辛跟我来,决明通知其他人接应。”

    “是。”决明弹出信号烟火,在半空炸出一道亮光,就算在白日也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断崖上顿时一片欢呼,宋明远喜上眉梢,立刻组织人结绳网,准备把下面人拉上来。

    顾长安带着白辛回到山洞,白辛把随身携带的外伤药分别给洞里的几人敷上,等决明赶过来,才合力把顾长平和戚少杰抬到了洞外。

    其实除了顾长平和戚少杰,其他五人都还保持着基本的行动力,虽然一瘸一拐,但在搀扶下都能自己走出去。

    戚少杰说当时是他和顾长平断后,从断崖上下来的急,都摔的不轻。他们之所以没贸然离开,也是怕一旦出了荒山范围,缺水少粮,又是轻伤带重伤,可能还没走到裕州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干脆在崖底等着顾长安来。

    顾长安跪坐在一旁支着头郁闷,他们怎么就知道她要找来?

    “还得说是你大哥了解你,他说至多十日左右,那倔驴就得从京城来这山沟里了。嘿,还挺准。”戚少杰的腿被白辛握在手里正位,早就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了,却还是嘴上不闲着地刺激顾长安。

    顾长安一眼瞟过去,就见顾长平紧闭着俩眼,好像什么没听到似的。只有白得连点血色都没了的两片嘴唇和止不住颤抖的指尖,不客气地揭露了他装晕的事实。

    顾长安从地上爬起来,想挪到他旁边去冷嘲热讽两句,却被旁边固定完戚少杰左腿的白辛给拉住。

    “大人,借一步说话。”

    俩人往旁边闪了几步,顾长安皱了下眉,问:“怎么?”

    “不瞒大人,顾将军伤的可不轻。”白辛边说边斟酌着用词,可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位有时候比汉子还汉子,干脆就不斟酌了,直截了当道,“将军伤了脏腑,断腿上还有箭伤,这崖底潮气重,伤口不易愈合,已经溃烂了。”

    “箭伤?”顾长安不自觉拔高了声调,“怎么方才没人说。”

    白辛为难地叹了口气,“想必是将军没当回事,只当箭伤和断腿比起来,不值一提。”

    顾长安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谁才是倔驴。”

    话是这样说,可心里头到底不是滋味。顾长平在她眼里就像是不会卷刃的长刀,他指到哪里,她就能无所顾忌地冲到哪里,好像这柄利刃总在身侧,就说不出踏实。

    可现在呢,他躺在一丛杂草堆里,像个被人打进泥巴里的落魄乞丐,浑身上下连半点傲气都找不着了。

    顾长安被浓浓的无力感包裹起来,她醍醐灌顶似的意识到,原来从她离京时的从容到出关时的镇定,再到关外的烦躁,到她找到顾长平时不由自主地想顶撞嘲讽他,其实都是因为她慌了,没底了,所以才会抓过所有东西把真正软弱的顾长安给藏起来。

    一直自以为能带兵冲锋陷阵就是成熟标志的顾都尉,忽然觉得,她其实还是没太熟,只是皮儿能吃了,馅儿还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