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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回王履谦酿成骄子徐春晏误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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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王陆顺德和冯兆炳二人,一听项元直献出那个断绝包村水源之策,这一喜非同小可,当下陆顺德即拔一支令箭,付与项元直道:“此事准定派你去办。若需调动队伍,可以此令行之。”

    项元直接了令箭,正待退下,忽见旁边班中闪出一人,向他一拱手道:“项先生且慢,兄弟尚有补助你的地方。”

    项元直尚未来得及接腔,来王陆顺德已在问那人道:“赛丞相有何高见,快请说出。”

    原来那人,乃是随营参军秋官丞相名叫赛时迁的。年纪虽已六十多岁,尚能贴壁蛇行,悬檐蛛挂,纵上数丈高树之巅,摘取果子,犹同探囊取物,所以同营的老长毛,都称他为赛时迁。久而久之,他的真实姓名,反而没人知道。他的身边,还有一只和人一样大小的老白猿,上高取物,比他还要敏捷。

    只因上次攻打包村的时候,他于深夜携着白猿,潜入包小姐的房内,打算行刺。待他刚要动手之际,不防包小姐忽在床上陡的飞出一只裙里腿来,不偏不正,恰恰踢在他那兜心窝上。幸亏白猿背了就逃,方才保得性命。回城之后,恨得包氏父女刺骨,便在绍兴城内,四处访寻本地奸细。后来被他访到一个名叫魏荣的歹人,他便给以银钱使用,待以上等客礼。魏荣知恩报恩,乃对他说道:“小人曾有一位开蒙先生,名叫张恂,不但深通五行之术,而且熟悉绍兴地理。因为数年之前,曾经吃过一个嵊县旅绍秀才的大亏,每思投入官军,得能稍有权柄,便好报复宿仇。他在丞相未曾到绍之前,已去投效张玉良去了。现在只要丞相能够用他,小人可以亲去叫他回来。”

    赛时迁听了大喜,立即赏给魏荣一百银子的盘缠,命他速去速回。

    赛时迁自从打发魏荣去后,本拟且俟张恂到来,再请来王从优禄用;此时忽见项元直持了令箭去办断绝包村水源之事,生怕张恂迟到,被那项元直占了头功,因此出班拦阻。在他之意,要想项元直和他以及魏荣、张恂几个一同办理此事,及见来王问他,他就一情一节的老实说出。

    来王陆顺德听毕,忙问项元直道:“我们这位赛丞相的说话,你可听清没有?”

    项元直正恐此事责任太大,恐怕办理不善,就有大罪。此时一听有人助他,岂有不愿之理,当下一面即与赛时迁含笑招呼,一面答着来王陆顺德道:“赛丞相能够同了张魏两位,前去帮同办理,项某真正是二十四万分的欢迎。”

    冯兆炳便接口对着项元直和赛时迁说道:“这末事不宜迟,你们二位快快下去商酌办理就是。”

    赛时迁听说,即将项元直邀到他的私寓,因为他的私寓就在洗马池头,距离来王殿不远。二人走到寓中,尚未坐定,恰巧那个魏荣已同他那开蒙先生张恂到来。赛时迁一见魏荣同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走入,料知此人,必是那个张恂。便先冒叫一声道:“张先生,你老人家真肯屈驾来此么?”

    那个老人慌忙伏地叩首答道:“老朽张恂,因闻小徒魏荣说是丞相能够礼贤下士,故来竭诚投效。”

    赛时迁赶忙含笑将那张恂扶起,介绍见过项元直之后,方请大家坐下。项元直即把他那断绝包村水源之策,先行说给张恂听了,赛时迁疾忙一面命那白猿端出四杯香茗,摆在各人面前,一面也将他的办法说了出来。

    张恂听完,捻须笑道:“老朽离开此地的当口,早已料到我们此地,官绅不和,兵团互忌,鹬蚌既是相持,渔翁必然得利。所以去投姓张的,还想率兵来此,拟与丞相等等一战。不图小徒已受丞相如此优待,又以老朽尚有一得之愚,可供驱策,真是仁者之师。”张恂说到这里,又朝项元直一拱手道:“再有这位元直先生在此领导老朽,尤其万幸。”

    张恂说着,又问魏荣道:“丞相们的天兵到此,你可是没有离开绍城一步的么?”

    魏荣恭恭敬敬的答道:“学生因见来王爷安民很早,因此未曾走开一步。”

    项元直也接口问张恂道:“张老先生方才所说我们绍兴的官绅不和,兵团互忌,究为何故。兄弟虽是此地人氏,因为出外数年,以致未曾知道家乡之事。”

    张恂忙答道:“我们绍兴,本与杭州隔江相距,仅有百里而遥。北滨后海;西北当钱塘江;诸暨相溪之水,由西南出临浦鼎桥,回旋四绕;东面就是那道曹娥江了。独正南一线山脉,却与诸暨、嵊县本相联属。”张恂说到此地,骤然之间,咳嗽起来,脸色不觉跟着红涨。

    项元直此时因见张恂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里已经折服。便含笑的对着张恂说道:“老先生慢慢的讲,可要喝口热茶。”

    魏荣不待项元直说完,正想前去端茶给他先生喝的当口,忽见那只白猿,早又抢在他的先头,捧了一杯热茶,递给张恂手上,不过不会讲话罢了。

    张恂喝了热茶,止住了咳,用手摸摸那只白猿的脑袋称赞它道:“你真聪明,难怪你们丞相一步不能离你。”那只白猿竟懂人语,把头乱摇,赛时迁接口道:“这次我到包村前去行刺,一条性命,便是我们阿三1所救。

    那只白猿听了他们主人的话,陡现受宠若惊的样子,捧着茶碗,高高兴兴的跳了进去,弄得满座人众,无不失笑起来。

    大家笑了一阵,还是张恂先行停住,复又接着对那项元直说道:“元直先生主张断绝包村的水源,真是很有深见,倘不如此,断难制住包氏父女。现在且听老朽把话讲完,我们再来斟酌办法。”

    张恂说着,又望着赛时迁笑道:“此次丞相,同了来王爷得了我们绍兴,照老朽说来,可要略见我们这位王履谦都御史的情的。清朝皇帝,因见嘉兴已为天国所占,恐怕我们这个绍兴再失,即命前任漕运总督,余姚的巨绅邵灿,以及我绍的巨绅,前任副都御史王履谦二人,担任团练大臣。原想以绅助官,以民助兵,仿照湖南那位曾国藩的办法。岂知我们绍兴人的心地最狭。那位邵灿知道事不可为,尚能当场谢绝。王履谦王副都御史呢,人既刚愎,耳朵又软。自任团练大臣之后,只知庞然自大,本城的一府两县,如何会在他的眼内。再加有个名叫王梅溪的劣幕,一向游幕江苏。抚台王有龄,在苏州藩台的任上,曾发其奸。通檄所属,不许关聘。王梅溪无处-饭,只好回绍。他既恨得王抚台入骨,凡遇省中来到绍兴募捐的公文,他就死死活活的撺掇人民反对,以遂其私。偏偏这位王履谦都御史,虽然名为全省团练大臣,实止山陰、会稽、萧山三县的人民,还听他的几句说话。又因山会两县比较萧山稍觉富裕,他就招集本城的游民溃卒四千余人,作为团丁,反欲藉此专制浙东饷项,以张他的权力。

    “当金华地方,开初失陷的时候,王抚台因见归安县知县廖宗元,力保湖州有功,很有将才,打算把他升署绍府,并调绍府许怀清署理杭府。那时许怀清正将王履谦的马屁拍上,不愿赴杭就任。王履谦既知其意,于是留下许怀清仍署绍府。这样一来,廖宗元便不能够到任。王抚台正拟命那廖宗元兵署宁绍台道,适值张景渠来绍守城,所率亲兵,却是盐运使庄焕文拨给他的。到来未久,王履谦却又倡议说是兵能扰民,不如团练自卫得力,硬逼张景渠率兵回省,张景渠只好照办。及至浦江危急,王抚台仍命廖宗元来任绍府。

    “廖宗元到任之后,首修东郭、西郭、五云,偏门等等城门,并将附郭厝棺统统移去,复设栅栏扼阻大道,民间因此,已经渐有烦言。我绍自从咸丰七年以来,改用洋钱,每圆七钱三分,值几一两。屡经丧乱,奸商益形垄断,于是对于所有洋钱,分出光板、烂板、轻板、绣板、大糙、小糙、净光种种名目,任意轩轾,价格悬殊,早夜之间,皆有涨落。廖宗元出示禁止,更加大拂商情。积此数端,绍人对于廖宗元这人,业已大大不满,不过含怒未发而已。”

    张恂说到这里,又望了赛时迁一眼,接着说道:“及至九月二十六的那天,丞相同了来王爷的大军,已到钱清。绍兴炮船,前往抗拒,只一接触,大败而回,退至昌安门外。炮兵因为摘食河中菱角,适为民团所见,当场责其蚤扰。炮兵不肯下气,民团人多,即把炮兵毁伤数人。廖宗元出城弹压,因要炮兵替他打仗,自然不值民团所为。民团那时误听谣言,说是天国大军,前由临浦镇入萧山的时候,炮兵似有供给天国炮弹情事。又闻钱清之败,营官炮兵,都有投降天国的。便诬炮兵通敌,本府不应再帮通敌的炮兵。当时便有多数无赖,竟把廖宗元的大轿打毁。王履谦闻报出城,无赖又逼王履谦须将廖宗元军前正法。

    “王履谦虽然没有答应无赖妄求,可是言语之间,不免侵及廖宗元。廖宗元避入城中,满城百姓,一闻通敌字样,大家复又鼓噪起来,一唱百和。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忽来奸商王淮三其人,嗾使大众围殴廖宗元。廖宗元既被殴伤,由人扶入府衙,竟是昏晕不省人事。民团因见彼等势盛,又因一发不可收拾,即将廖宗元的亲兵,以及未及逃散的炮兵,擒获百数十人,就在轩亭口一齐斩杀。王履谦不能禁止,仅仅乎函知王抚台,说是不关他事。

    “廖宗元在未曾闹事之前,主张请调楚军二千名入城,王履谦反对甚剧。廖宗元无法,正拟上省面禀王抚台去,便值民兵交哄事起。不防天国军队,就在二十九的那天,破城而入,全城民团,首先溃散,王履谦单身出亡,廖宗元总算与城同亡。我们这座绍城,当时若没王履谦事事去掣廖宗元之肘,天国军队未必即占绍城。”

    赛时迁一直听到此地,暗忖这个张恂,对于绍兴过去之事,如此了然,倒也有些才能。当下忙不迭的笑着答道:“这是天意。常言说得好,叫做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又说有德者居之。”

    赛时迁说到这里,又朝项元直道:“元直先生,我们这位张先生,本是你的同乡,你既能出这个断绝水源的主意,他又能够知道五行之术,大家快快商议起来,早将包村攻破一天,就好一天。”

    项元直听说,连连称是道:“晚生年轻,应遵张先生指教。”张恂接口道:“指教二字,如何敢当,大家斟酌,才是道理。老朽知道此地大善寺内,那座塔顶,乃是缸沙1做的,名叫风火筒,一可以避龙风,二即镇压绍兴风水。元直先生若要断绝包村的水源,似乎应该先将塔顶除去。”

    赛时迁接嘴道:“这还不难,我们阿三,便能上去取下。”

    项元直和张恂、魏荣三个一齐大喜道:“我等正愁没人上去,我们阿三既能去取,真正是天皇的洪福齐天了。”

    赛时迁便把那只白猿带着,即同项张魏三人,一脚步行来到大善寺内。那时大善寺内,所有和尚,早被天国军队赶走,就是没有赶走,哪有胆子敢来阻止。当下即由赛时迁指着塔顶吩咐白猿道:“阿三,你能爬了上去,把这塔顶取了下来么?”

    那只白猿连连点头,似乎说是能够。赛时迁同了大家眼看那只白猿索落落的一脚爬到塔顶,正待去取的当口,陡见那只白猿的身子连晃几晃,跟着就听得砰咚的一声,可怜那只白猿早已跌至塔下,摔得全身血肉模糊,一魂往花果山中去了。赛时迁一见他的白猿死于非命,伤感向几乎晕了过去,大家只好围着相劝。

    赛时迁定了一定神,陡把衣袖一勒,对着大家说道:“阿三为国尽忠,只有我这老头子自己上去。”

    张恂至此,似乎有些抱歉的样子,正待有话。赛时迁已知其意,连忙摇手道:“张先生,不必多心,大家都是为好,谁能怨谁。”

    赛时迁说完这句,早也和那白猿一般,索落落的爬了上去。正待去取那个塔顶,陡觉眼前一个乌晕,身子也就晃了起来。幸亏还是一位老手,赶忙不敢去碰塔顶,仍旧爬了下来,告知大众。

    张恂道:“这座塔顶,本是宝贝,既然如此难取,只有暂行回去,再行商量。”

    赛时迁即命左右,用了一具楠木棺材,厚殓白猿。并在大善寺内开吊,来王以下,无不亲去祭奠。后来天皇知道其事,封为猿王。死事地方,建立专祠,一生事迹,付交天国史馆立传。

    当时赛时迁办毕白猿丧事,方同大家回到洗马池头私寓,商量数日,没有法子。

    还是魏荣忽然想着一人,忙问张恂道:“先生,你老人家从前,不是曾经吃过一个嵊县秀才之亏的么?此人文有子建之才,武有孟贲之勇。只因奉了乃兄之命,侍母家居,不作仕进。可惜他是反对天国的。不然,只要前去问他,他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物,断无不知取下塔顶之事。”

    张恂尚未答话。项元直忽岔口道:“魏兄所说这位嵊县秀才,可是白岩村的那位徐春荣之弟,徐春晏其人么?若是此人,我曾和他做过几天同窗,他也并未知道我已投身天国,不妨让我去讨讨他的口气。”

    项元直尚未说完,赛时迁不禁欢喜得跳了起来道:“既有此人,元直先生赶快劳驾一趟。”

    项元直道:“此人不在绍兴,却在他那白岩村的原籍。”

    赛时迁道:“这末我就拨一百名健士给你。大家都穿清朝服装,漏夜前去,若能好好的探出底细,那就不说。否则你们把他们的全家拿下,押解来此。若再秘而不宣,就点他们一家的天灯再说。”

    项元直听说,即辞大众,真的改换衣服,带了一百名健士,一脚去到嵊县。走到白岩村的当口,先命一百名健士,藏在一个山洞之中,候他信息,百名健士,当然照办。

    项元直对于徐春晏的家中,本是熟路,无须东访西问。及至走入村中,将近徐春晏的家里,抬头一望,只见那一副乔木幽人三亩宅,野花啼鸟一般春的集唐对联,仍在大门之上。赶忙前去敲门,谁知出来开门的人,正是那位徐春晏秀才。一见项元直这人,不觉失惊的说道:“咦?我不知听见那位同窗说过,你不是业已投了长毛的么?”

    项元直很镇定的答道:“你在见鬼不成。我是好好一个大清朝的百姓,为何去投长毛。”

    徐春晏听说,方才笑了一笑道:“这末我听了谣言了,快请里面去坐。”

    项元直到了里面,且不就坐,又恭恭敬敬的问道:“伯母世嫂身体一定康健,请你替我叱名请安吧。”

    徐春晏连连陪笑道:“叨庇平安,停刻我替你说一声就是。”

    项元直听说,方始告坐。二人先道契阔,继道相思,最后说到各人的近况。不过徐春晏的句句是真,项元直言言是假。

    等得晚饭之后,项元直又远远地兜了一个圈子,方才说到本题,忽然的笑问道:“你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人物,艺林之中,谁不称赞你一声。今天左右没事,我倒要考你一考,你可知道绍兴的那个大善塔顶,怎么能够将他取下。”

    徐春晏本是在家闭门事母,既不疑心项元直已投长毛,自然有问必答。当下便笑答道:“怎么不知,大善塔顶,乃是缸沙做的风火筒,一可以避龙风,二可镇定风水,包村的两道龙派,正是仗它之光。只要把西郭门大路一带的河水先行车干,一上去即将塔顶拿下。”

    项元直听说,仍旧不动神色的问道:“这个古典,出在那儿?”

    徐春晏笑着道:“这个不是古典,乃是一种学问。”

    徐春晏刚刚说到此地,忽听全村的人众,家家都拿着铜脚炉盖,当作锣敲,说是长毛来了,快快前去御敌。项元直一听此种声调,早已吓得心胆俱碎,正想拔脚逃走。陡又瞧见四面火起,跟着又见那一百名健士,业经杀入村来。

    这么无原无敌,怎么忽会闹出此事。原来白岩一村,原是聚族而居的人家,只要一个生人走入,大家便要查问。那时一个山洞之中,无端的躲上一百个生人,一班村人,当然认出长毛出来。那一百名健士,一则要保自己性命,二则又怕项元直有失,因此一不做二不休的,索性杀进村来。正是:

    村舍无端遭浩劫

    祠堂不幸作刑庭。

    不知徐春晏一家,能否单独免去灾祸,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