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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卷 夜之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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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朝伊始,万象更新。

    此时正值晌午,骄阳犹如龙宫耀阳火珠一般赤明透亮。一群群驯鸽不知疲惫,在湛蓝的天空中肆意飞翔着,自万丈高空传来阵阵鸣声。有温热的风吹来,熏得空气又干又燥,四周愈显安静,整个元徵城都在炎热下昏然入睡。

    启元殿内极为肃静,蟠龙金鼎内焚着龙涎香,一缕一缕白烟袅绕逸出,弥漫着柔软舒缓的淡幽香气。内殿愈深,光线愈加幽暗不明,明帝正坐在御案前批复奏章,御案右侧一摞黄皮折子,堆放很是随意,显然已被朱笔御批过。听得有脚步声也不抬头,手上的玉狼毫朱笔亦未停顿,直到撂下最后一本奏折,方才问道:“王伏顺,去慕府打探消息的人呢?是不是回来了?”

    王伏顺侍奉御驾二十余年,忠心有嘉、功劳良多,如今已升至宫内大总管,私下最会体察圣意,闻言忙道:“皇上莫急,慕侍郎刚赶到殿外,老奴去叫他进来。”

    “嗯,快宣进来!”

    “微臣慕毓藻,叩见皇上!”慕毓藻着正二品文雉官袍,身量合宜、气度大方,一派门阀世家子弟遗风,上前躬身行礼。

    “她怎么样了?”明帝身子往前倾斜,声音略急。

    “皇上放心,已经醒过来了。”慕毓藻先回禀了一句,又道:“太医说,舍妹只是一时气血不畅,眼下脉象渐平,只需再静养一段日子。”

    ----那个悬梁自尽的女子,醒来会是何等心情?明帝揉着胀痛的眉头,心中千头万绪交织,喃喃自语道:“唔,醒来就好……”

    “皇上?皇上……”

    “没事,你接着说。”明帝缓缓坐正身子,摆了摆手。

    慕毓藻欠了欠身,往下说道:“太医俞幼安为人妥当、擅长调养,又跟微臣家是友之故交,若由他来照料舍妹汤药,岂不两全其美?只是每天一来二去,甚是麻烦,所以微臣想……”

    “好了,好了。”明帝心思不在这上头,不待听完便打断他,“太医院人多的是,既然你觉得妥当,就把人留在慕府好了。”

    慕毓藻忙道:“是,微臣谢恩。”

    明帝沉吟片刻,又问:“她醒来后,可说了什么?”

    慕毓藻微微一怔,忙摇了摇头,“舍妹醒来后,只喝了小半碗米汤,想来是精神还不大好,没有力气说话。”

    “若是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只管让人来宫里头取就是,别的也是一样。总之,一切以她的身子为重,万万不可耽误了。”明帝细细嘱咐了一番,又指着王伏顺道:“你跟着慕侍郎道太医院,要了人一起去慕府,好回来禀告详情。”

    二人领旨退出大殿,门口小太监得了消息,赶紧进去传人。不多时,只见一名年轻太医走出来,约莫二十出头,不像是什么名医之流。慕毓藻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拉住那青年,笑道:“幼安,今儿可要麻烦你了。”

    王伏顺面色疑惑,却只笑道:“这位就是俞太医?真是年轻有为啊!”

    俞幼安心知他是怀疑自己,却也不去说破,回礼道:“有劳王大总管和慕侍郎亲自前来,晚辈不甚惶恐,二位请先上车罢。”

    慕毓藻笑道:“来来,王总管先请。”

    “诸位大人,坐稳当了!”小太监嘴里轻轻吆喝一声,扬起细鞭抽下去,两匹乌黑马儿便“得得”的撒蹄跑开。

    慕府乃是□□武帝特旨筑造,地势风水都极佳,距皇宫只两里余路程,马车大约只需两柱香功夫。王、俞二人跟着慕毓藻往里进,先是穿过数挂水晶珠帘,接着便是层层绡纱悬垂的侧厅,最后进到一间女子寝阁,内中布置恍若蓬莱仙宫一般。鎏金古兽双耳熏炉内,透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味道,侍女们皆淡纱彩衣,一屋子的人却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俞幼安心中甚是疑惑,却见慕毓藻朝自己递了眼色,微微笑道:“等会俞太医只管请脉,不要多问多说。”又走上去前说了两句,床边的杏衣侍女点点头,贴着帷帐低声回禀着,等待她家小姐指示。

    “太医?”绡纱帐内传出年轻女子疑惑的声音,那声音沥沥如水,说不出的软绵轻柔、悦耳动听,令人情愿一直沉溺其中。

    俞幼安恍似被一道焦雷劈下,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简直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那声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伏顺陪笑道:“皇上听说小姐偶感不适,特意让太医过来瞧瞧,若是没事也就放心了。或者小姐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老奴也好派人下去预备。”

    那女子似乎悄声低语了几句,杏衣侍女转脸传话道:“我们小姐说,有劳皇上亲自挂念,请王总管到外间先歇息着,让太医过来瞧瞧罢。”王伏顺脸上是少有的恭谨,点头答应着,跟着旁边的侍女去侧厅喝茶。

    只见绡纱帐下伸出一只皓白的柔荑来,虽然掩盖着明紫绡纱方绢,亦可看清那柔软无骨,宛若石莲花瓣般的纤细手指。俞幼安还怕自己看错,待看到小指内侧那点不容错认的黑痣时,几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在床前小杌子上哆嗦坐下,搭脉诊得片刻更是惊骇,那脉象浮躁盈动、生机勃然,分明就是女子妊娠害喜的脉象!可是,帷帐内的女子若真是猜测之人,那她腹中胎儿岂不就是----,俞幼安不敢再想下去。

    “俞太医。”那女子又开了口,柔声问道:“我的身子可有何不妥?”

    “没… …,没什么不妥。”俞幼安惊得坐直身子,颤声道:“小姐身子大好,微臣这就回去禀告皇上… …”

    “胡说!”那女子在帐内轻斥,淡声问道:“俞太医乃宫中名医,更是妇科千金上的高手,难道连女子身孕都会误诊么?”

    “娘娘,万万不可!”俞幼安浑身上下颤抖着,急急跪下道:“娘娘的身孕的若是给外人知道,那可就……,那可就保不住了。微臣就算送掉自己性命,也不能让先帝骨血葬送,娘娘你没有……,没有身孕的……”

    “俞太医糊涂了么?眼前的人是慕家养女,哪里来的什么娘娘?”那女子轻声打断他,叹道:“你是宫中御医,皇上钦赐驻在慕府为我诊脉,若知情不报,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俞幼安不断摇头,哽咽诉道:“若论私情,慕俞两家是多年故交,娘娘先前更对俞家有莫大恩情,微臣一条性命有何可惜?若是为公,娘娘怀的是先帝骨血,若能换得小皇子平安,微臣粉身碎骨也决不后悔!”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帐内稍微沉默了片刻,那女子幽幽叹道:“只是此事,并非你一味隐瞒就可以周全。”

    俞幼安不敢在言语上驳她,仍旧辩道:“万一,娘娘因此而出事,微臣就算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便是死后,也难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那女子声调依旧平静如水,淡淡说道:“你若真为胎儿着想,回去后就一定要如实禀告。只有如此,你才能继续在慕府诊治,不然换做别人岂不更糟?你若一味鲁莽,稍有不慎,就会把数百人牵连进去,岂不是白白浪费性命?”

    俞幼安踌躇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那女子似乎极累极乏,轻轻叹了口气,“今后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只管照吩咐去做,去罢。”

    俞幼安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含泪应道:“是,微臣明白了。”

    那女子便不再说话,杏衣侍女领着俞幼安到偏厅,先打了一盆清水上来,奉道:“如今天气炎热多汗,俞太医还是洗把脸再出去罢。”俞幼安忙将眼角泪痕清洗净,又写下几个安胎补气的方子,方才整理衣襟出去。

    回到宫中俞幼安先回禀平安,明帝点头道:“没事就好,退下罢。”见他迟疑着不肯退出去,抬头朝王伏顺道:“这是怎么了?王伏顺,你带他下去,领五十两银子。”

    王伏顺走下台阶,作势请道:“俞太医,还不快走?”

    “皇上----”俞幼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了看王伏顺,“微臣还有要事单独禀告,请皇上让其他人回避一下。”

    明帝挥手让宫人们退下,见俞幼安仍咬紧嘴唇不言语,似乎仍有什么担忧。王伏顺倒是反应的快,见状忙道:“皇上渴了吧,老奴去沏盏茶。”

    “现在没有旁人,说罢。”

    俞幼安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道:“皇上,不知那慕小姐可否成亲?”

    “放肆,这是你该问的么?!”明帝将奏折甩在案头上,冷声喝道:“做太医的只管好生请脉,不要多管闲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隐约猜到某种不希望出现的状况,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慕小姐她有身孕了?”

    俞幼安一副惶恐之态,垂首回道:“慕小姐已有身孕三月余,若她还是没成亲的姑娘,传出去岂不是损坏她的名节?微臣不敢声张,特奏请皇上明示。”

    “什么?”明帝豁然握紧拳头,几乎要将龙椅上的锦缎手枕捏碎,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微笑道:“好,此事你做的很好。从今天起,你专门负责慕小姐身孕一事,不能再有任何人知道!”

    “是,微臣遵旨。”俞幼安面带喜色,一迭声答应下。

    “此事办好了,朕自然不会亏待你。”明帝不疾不徐说完,话锋一转,“可若是出了差错,你就先掂量一下自己脑袋!好了,你先跪安罢。”

    王伏顺有些尴尬走进来,平时皇帝让他回避只是幌子,故而方才并没有走远,俞幼安的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上前陪笑道:“想不到俞幼安如此嘴严,方才的事,连老奴也一并瞒过去了。”

    “他嘴严才好,回头你好好的赏他。”明帝抿着嘴静默半晌,冷笑道:“想不到,先帝还有遗脉在人间,真是可喜可贺啊。”

    王伏顺一脸吃惊,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慕小姐她----”

    明帝情知此时没空上火,冷笑道:“这件事牵涉太大,若是给朝中元老知道,指不定生出什么乱子来。别的人都不妥当,朕也不放心,往后还得你亲自去跑腿,务必要将事情封锁住!”

    “是。”王伏顺正色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慕小姐的身孕终究不妥,是不是去安排人弄干净?毕竟这孩子----”

    “不,不可!”明帝连连摇头,想到那剔透聪慧的女子,心中又痛又恨,“她是极聪明的,若是因为朕的缘故流产,今后还能两相见面么?再说,她身子原本就虚弱,万一因此而丧命,朕又该拿谁是问?”

    王伏顺也不免踌躇起来,叹道:“如此说来,眼下也只有好生养胎,等到将来再从长计议了。”

    “不错,此事急不得。”明帝微一沉吟,起身道:“先起驾到凤鸾宫去看看皇后,让奶娘把抱寅柃出来瞧瞧,这孩子生来体质就不好,不知道还吐不吐奶?哎,真是没有一件事让朕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