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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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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近来,纪晓笙除了每日固走进出宫门,其余时候可谓幽居金虎园。

    事实上,授满十五日她便暂向器物局告假,关门躲静心轩工作。

    因为不热悉,加上玉饰图的样式必须考虑原石的形状色态,她作起图来各受限制,画得特别累。

    当揉掉的纸第三十六回堆满竹篓,她两手一摊爬回房,一睡就是两天。

    这日南若临回府,见妻子熟睡如猪,摊软如泥,悉心不扰,只是抹去银丝唾涎,替她拉好被子,注意房里暖热。

    “唔,书完了赶上了”

    墨眉一皱,掌心贴上她倦容。

    虽然疼惜,但她付出越多,他也越发喜真是要不得。

    许是被抚触扰醒,昏睡整日的人竟揉目醒来。

    “回来啦与成记玉铺谈妥了吗?”

    “嗯,往后只要在放玉的地方摆上他们铺名,成记就会给春晓阁两成拙头。”

    “那很顺利呀唔,消息都放出去了,开卖那日可要燃炮?”她眼睛明亮了几分。

    “你想玩儿?”

    “当然!那日也是你生辰呢,办热闹些才好。嗯最好能炸翻整条街,昭告天下。”

    “那就备三条长鞭炮,不过烟尘会干扰生意,得先跟左右铺子打过招呼。”

    “好!”拍掌,又道:“能不能叫人把炮纸卷多糊几层?外边别糊死,如此一来当炮屑儿直冲上天,气势才会不凡啊。”

    他温笑揉揉她发,亲吻雪额,不论她说什么,全都答应,哄着她继续睡。

    半个月后,春晓阁铺前挤满人。

    吉时一到,纪家元老梁师傅请主人点炮。

    南若临将纸捻儿交到她手中,叮嘱要她小心。她巧笑莹丽,明眸闪亮,让他牵着引火,两人齐朝三条鞭炮共捻在一起的粗线头上点,待线头火红便即退开。

    众人屏气凝神,都知道这回的炮特别制过。

    然而当那红屑爆扬,虽有准备,却还是躲不够远,所有人被炸得满身烟尘,站近点的头脸还全覆上红屑。

    纪晓笙当然是站近的那一个,虽有人护守,还是被炸得眼泪鼻呛。

    “咳咳”她泪眼汪汪,不顾丑地擤出鼻腔里的烟屑。“哥哥没事吗?”

    “没事,咳。”

    “早知就不叫他们另外糊了,纸是炸得四处乱飞,我们却弄得这般狼狈!”

    “过会儿烟散就好了。”他已无碍,寻看四周,多数人虽也一身飞灰,但挥挥就好,甚至有不愧是春晓阁的赞声出来,似又赞叹又好笑。

    纪晓笙仍捂着眼眸。

    “好像不大对,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有碎纸飞进去了”仰头欲让他瞧,却是疼得直掉泪,眼睁不开。

    南若临大惊,那眼白竟是鲜红!

    “梁师傅!梁师傅在哪?”

    “啊!”年过半百的梁师傅扬手,还在拨发里的粉屑呢。

    “这儿交给你!我带晓笙到顺安医馆。”

    “嗄?晓笙?晓笙怎么啦?”

    他闻而未应,只顾带着她穿过人群,铁石与红玉见情势不对,也不管一身脏,先帮忙挡开人。

    两个主人先离,不免引起骚动。

    梁师傅站在台阶上高叫大伙入内,那一双双眼睛还是忙着张望从未失去从容的南家二少慌神带走妻子。

    顺安医馆里,学徒汗涔涔,因为面前男人抑敛的气势像狂水,随时会骤发。

    “刘、刘大夫到贵号瞧热闹去了,还没回来啊”“快去请。”

    “是。”铁石不敢延迟,立马往对街飞灰里头钻。

    南若临仔细护着纪晓笙坐下,手却发颤。

    他不禁盯着自己的手掌。

    不过是眼睛红肿,她从前也曾这样过,没事的,没事

    片刻后,刘大夫总算被铁石半拖半抓请来,也是红纸片满身的狼狈样。

    “咳咳!”拍拍两肩,抖掉一些残余碎屑。“尊夫人眼睛给熏着啦?”

    “是,劳烦大夫,她难受许久了。”南若临让开。

    “钦,我瞧瞧啊。”刘大夫坐下挽袖把脉,沉吟一会儿又翻掀她眼睛,弄得她泪如泉涌,末了捻着胡须缓缓摇头。

    “先落针,至于能恢复几分,怕得凭运气。”

    闻言,纪晓笙倒抽口气,南若临面色微僵。

    “不就是熏了眼,您说看运气,这是何”当那银针落下,她哀嚎得脸都皱紧时,他心底仿佛有巨石无声沉底,压得透不过气来。

    陪她来求医过几次,多少认得穴位,这回扎的穴却与往常不同。

    “夫人忍耐些,试着睁开眼睛看看。”

    “唔痛”从来没这么痛过,因为怕,忍不住捞他掌来握。

    刘大夫又催,要她张眼。

    越痛,她握得越用力,就在怕会把他指骨捏断,逼自己松手时,他却稳稳回握不准她放。

    “刘大夫,何不过会儿再试?晓笙怕痛,要她忍耐,总需慢慢来。”

    她呜呜点头附和,继续飙泪。

    “钦也好。”

    等她能自己睁眼,已是两刻后。

    刘大夫手里放了针,要她数几根,但问题是,她根本看不见肉色的手掌上有东西啊!

    刘大夫的掌心胖到连掌纹都瞧不见,她都没好意思说,怎么能要她数压根没有的东西?任谁眼力再好,也无法——

    “五根。”南若临面露凝重。

    “什么?”哪来的?哪来!她伸手去戳肉掌,却觉得扁,明明看来很福泰的呀!下一刻,狠狠胯下年,因为真碰到了东西。

    “哈、哈,应该只是刚哭完,雾雾的,看不真确罢了”

    “不不不,夫人的眼睛,长久以来日夜画图,用眼不当,加上前些时日又操劳,双目已撑不住,眼不可说是积沙成塔,重疾难救,若再不好好护养,只会丧明得更快呀。”

    她颤声:“不是被鞭炮的灰烟熏到的缘故?”

    “烟熏的疼痛会过,您现在不就能睁眼了?真正的问题是目力不清,这大罗神仙也难挽。唉,夫人趁这些时日还能视物,把该交代的事办一办,切记开始牢记家中屋舍与物品方位,如此几个月后目力全失才能轻松些。”

    “哈我不信,刘大夫您别再开玩笑,我都嫁了,不用再装病啦。”她别过头佯笑几声,拍拍胸口。“哈哈说得这般严重,真吓到我了”

    南若临拳沉如铁,几欲捏碎自己。

    是他的错!明知她双眼有疾,还任她绘图

    “敢问刘大夫对这诊断有几分把握?”

    “噫,南二爷若信不过老夫,大可再请人看过。不过夫人这目力一日比一日差,若想延缓丧明,切记多休息,别再用眼。”

    他点头,谢过大夫,吩咐红玉留下取药。

    “晓笙,走了。”

    她让他牵起,闷闷道:“我还看得见。”

    他牵唇。“我知道。”

    一出医馆,她仍要抱怨:“刘大夫定是老眼昏花诊错了,我明明还看得见啊。”

    “是吗?”南若临沉下脸色,让她留在医馆门口,到旁边五步远的书画摊前挑选一把扇子摊开。“上头绘了什么?”

    “牡丹啊!”大朵如云,不是花之贵胄是什么。

    “那题词呢?”

    “呃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哈哈。”南若临淡哂,容色却缥缈,只觉周身如有一缕轻烟拂掠,像踩在莲叶上,很不真实。

    他搁下扇子回她面前,倾近了闻她身上馨香。

    如此安宁,怎像巨变已来?

    “今年生辰,真叫人难忘。”

    她委屈地噘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哪知道”到最后,喉头一苦,声音越发哑涩。

    他细密搂住她,紧紧环抱后领她回春晓阁。

    她在最后倾注心力、连一双眼睛也赔上的玉饰首卖,不该缺席。

    因为南方磊惯常借宴会交际应酬,南若临此次生辰也广邀商界人士,在南府办得热热闹闹,甚至连隐在深苑鲜少见客的南家两位夫人也出席。

    纪晓笙坐在首桌,乖乖当个温顺媳妇,不时感觉到有目光投来。

    她是很高兴他频频回头啦,但其实也就一顿饭时间,入席前又已请娘多照拂她,他就真的这么放心不下,怕她筷子戳到别人碗里?

    “晓笙啦,瞧见正与临儿说话的那位姑娘了吗?”

    “嗯?”觑着眼,不大确定道:“是乔尚书的千吗?”

    “正是。那位姑娘对临儿也有几分情意,所以常去店里,你们可见过?”

    “见过,但没说过话。”难怪!她还当这常客很欣赏她的首饰哩。

    南二夫人压低声音:“不是娘嫌弃你,只是你如今眼睛不方便,有些事情做不来,既是如此,不就该替临儿考虑考虑吗?”

    她咬紧唇,听懂了,僵硬点头。

    南二夫人雍容一笑,拍拂她手背。

    “你这般懂事,不枉临儿娶你为妻。”

    她头再点,接下来,不论娘说了什么,她都只会点头,直至南若临回到身边,她才颤抖发冷地在席桌下握住他的手。

    “眼睛又疼了?”

    “怎么啦?晓笙不舒服?”南二夫人侧首间道。

    她备觉压迫,直摇头。“没事,娘别担心,只是坐久头有些晕而已请夫君陪我走走就好。”

    “这儿人多,是闷了些,去走绕走绕也好。”又拍拍她,摆手让儿子陪她去。

    走出宴客厅,她便一刻也不能等地搂住他腰身。

    南若临蹙眉。“这不行,咱们回去。”

    “嗯?可是宴会还没结束”

    “大哥会处理。这种场合向来是大哥施展手腕的时候,我不过是个幌子。”

    “可是娘会不会不高兴?”

    “娘吃过二十二次我的生辰酒席,不差这回。但这是你嫁给我后,我的第一回生辰,你不想只与我过吗?”

    “想。”

    她想陪他花前月下喝酒,只有两人,安静温馨地聊聊明年,谈谈后年,然后约定五十岁的生辰要陪彼此度过。

    可是,她可以吗?有那资格吗?

    只是瞎想,眸里就已蓄满水气。

    “我身边位子若是晓笙想要的,不论谁说了什么,你那可以留下。”

    “你听见娘说的话了?”

    南若临莞尔。他没她的好耳力,哪能听见。

    “我猜得出娘会说什么,只望你别怪她。”

    “但娘说的也对,万一我真丧明,谁来服侍你?”

    他笑,毫不给面子。“衣食起居,敢问娘子照料哪一项了?”

    “我、我”完了,下厨针线一窍不通,最会的就是赖在床上曲腿儿看他换衫,偶尔替他擦擦背,擦着擦着顺道跳进去再洗一回咳咳,没错,她真的只会画图,彻底的迷糊娇妻一个,还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