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泪的溪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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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巧巧
巧巧扑在即将送到火化炉中的七月身上，哭得泪人儿一般。董伯清握着七月已僵硬的手。使劲摇着喊：“七月，七月！”可七月再也听不见这一声声的呼唤了。人们将巧巧拖开，送走七月。巧巧哭倒在父亲的怀中：“爸，你别让妈妈走，别让妈妈走啊！”董伯清一声长叹，硬汉在送走自己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后，再次为七月流下了眼泪。梅三娘没来送七月，她那颗苍老而脆弱的心已不能再承受如此悲痛的永别。
回到家，巧巧倍感凄凉。曾是和睦而温馨的家，如今只有年迈的外婆和孤独的自己。外公走了，爸爸回河北老家了，妈妈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巧巧，再次品味着痛苦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想着想着，她头痛欲裂，浑身颤栗，骨头如万蚁齐啮，酸软无力。她打开身边的抽屉。取出那一小包她已离不开的白色粉末。烟雾中，她看见妈妈妈七月笑着朝她走来。她赶快拉住妈妈的手，生怕妈妈又走了。爸爸也来了，他们依然青春焕发，巧巧就像小时候一样，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自己在两只大手的牵引下，在空中荡啊荡。巧巧快乐地笑了起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巧巧太幸福了。你瞧，外公外婆慈祥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满意地笑着哩
一阵悲切的呜咽唤醒了巧巧，是外婆的哭声。幸福的团聚已成为永远的梦，巧巧觉得自己无法接受生活的苦难。
巧巧的不幸在于她过早地享有幸福。从小在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的宠爱下长大的巧巧不知忧愁是什么。只要她说要什么，大人们从来没有拒绝过，妈妈说：“巧巧，你说要天上的月亮，你爸爸一定去砍竹竿搭梯子上天去给你摘。”巧巧说：“那外公外婆呢？”妈妈说：“扶稳梯子让爸爸别从梯子上摔下来啊。”巧巧又问：“那你呢？”妈妈说：“妈妈在梯子边提着竹篮接月亮，好让你爸快快从梯子上下来嘛。”巧巧高兴得大叫，问爸爸公园里的竹子够不够做这么大的梯子。巧巧的漂亮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大大的凤眼满是灵气，秀美的鼻子如母亲的一样挺拔，红润的嘴唇一如母亲的嘴唇，似乎总是挂着似笑非笑的韵味，白皙细嫩的皮肤仿佛是透明的泉水，中国女性标准的鹅蛋脸为巧巧精致的五官诠释了古典之美。打小人们就说巧巧是美人胚子。巧巧已经习惯人们赞美她漂亮、聪明和乖巧。
赞美声中长大的孩子缺乏普通孩子的懂事和刻苦。巧巧说，我是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的心肝宝贝，爸爸说愿意接我送我到爸爸是老头子，就像外婆那么老。当然接送巧巧也是董卫武的乐趣之一。看见巧巧一天比一天伶俐，董卫武心里像浸透了蜜。巧巧在同学中总是穿得最好，打扮得最漂亮的女孩子，老师们都喜欢巧巧。巧巧学习不好，但从一上小学就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巧巧能歌善舞，为此，董卫武和七月把巧巧送进了舞蹈班、声乐班、钢琴班，并不指望她今后吃歌舞饭，只希望她能歌善舞的特长得到更好的发挥。凭着巧巧的聪慧，尽管她不是最刻苦的学生，但她的歌舞表现始终是佼佼者。上三年级的时候，巧巧得了甲肝，全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医生说这不是什么大病，但全家人对巧巧的照料可谓无微不至。最让巧巧高兴的是妈妈也从公司回来，和爸爸一起照顾巧巧。医生说巧巧要好好休息，不能累着，要多吃糖。那段时间巧巧觉得真好，想吃什么糖就有什么糖，爸爸妈妈都围着她转，多好啊。还有上医院，妈妈说打的，爸爸说偏不坐妈妈打的车，背着巧巧一步步往医院走，妈妈也只好陪着走路。爸爸走累了停下来歇气，妈妈又接着背巧巧。巧巧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太开心了，管它是什么病，巧巧都不怕。不过巧巧有时在打针吊水时放声大哭，这样爸爸妈妈都会在她身边，安慰她，逗哄她，爱抚她。巧巧对好朋友慧慧说：“我最想生病，生病爸爸妈妈都在我身边。我还可以不去上学，不去唱歌跳舞学琴。”巧巧知道妈妈忙，搬到公司去住了，巧巧就问爸爸：“妈妈的工作比巧巧还重要吗？”爸爸沉重地说：“是的，妈妈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你长大后就会懂了。”巧巧说：“我懂了，外婆姓董，爸爸姓董，我也姓董。我长大后就什么都懂。爸爸，我什么时候长大啊？”爸爸抚着巧巧的头，那笑有些苦涩：“快了快了，巧巧很快就要长大了。”
巧巧上五年级时，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到省里来招小学员，走遍了全省各地州市，选中了一个省城的小女孩和巧巧。就要到北京学习了，巧巧高兴得面带春风。这在巧巧的学校是从未有过的殊荣，校长、老师都格外高兴。巧巧打电话告诉爸爸，爸爸说让巧巧就此回趟河北老家，让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们都高兴高兴。巧巧说，卧铺票已买好了，是由招生老师带着走。
来到京城，巧巧可长了见识。那么多的车，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高楼大厦。北京太大了，艺术学院也太大了，她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四个小女孩住一个寝室，谁也不会料理事务，每天都由生活老师来指导她们的日常起居。一想家，四个女孩子一起哭，都嚷着要回家。到周末，大姨梅梦琳来看巧巧或接巧巧回家小住，巧巧就偎着大姨哭：“大姨，我要回家。”大姨就安慰巧巧：“巧巧在这里好好学习，长大就是艺术家了。”巧巧眼泪长流：“我不当艺术家，我要回家。我要妈妈，要外婆。”巧巧不怕上文化课，她怕练功，劈腿、扭腰、练体形，还不能睡懒觉，特别是不能吃东西，全是学校安排的膳食，想吃零食是绝对不充许的，因为巧巧学的是舞蹈专业。巧巧从小到大哪吃过这样的苦。她不知道自己的前程会怎么样，她就想回家。寒假，她回到河北老家，就跟爸爸诉苦说要回家。
一次，学院排演舞剧，需要一名小演员，巧巧承担了这个角色，虽然戏不重，但老师一再为巧巧说戏，在彩排那天，院领导也参加了节目观摩，在表演自己的角色中，巧巧自己加入了一个侧身旋转亮相的动作，使这一角色一下活泛了许多。老师们在暗地里称赞巧巧天生是当舞蹈艺术家的材料。你看她那双修长的腿多有力，竖起的脚掌那么有弹性，充满灵气的双臂尽能表达所有的语言，还有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会说话的百灵，把人物角色表达得淋漓尽致。老师们一致认为，巧巧是小学员中潜质最好的，今后定能成大器，前程无可限量。也许正是巧巧的优秀，老师对她的要求更为严厉。别的孩子练完功后，老师还要把巧巧留下来，给她加内容、加强度。巧巧自然不知道老师为她开小灶，她向与她一起来的省城小女孩秋竹说，烦死了上这个学，她要回家。秋竹是个十分懂事的女孩子，她对巧巧说：“我妈妈说象我们这种小地方来的女孩子只有自己刻苦，才能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住下来。”巧巧对这话很是不懂，她对秋竹说：“哼，在北京住下来有什么难的？我到我大姨家住一样是在北京住下来。”秋竹和巧巧一样的修长而秀美，但巧巧觉得秋竹笨，老师教的动作巧巧一看就会，秋竹却要练好几次老师才放她过关。不过秋竹是最刻苦的学生，也最听她妈妈的话。比较而言，自己的妈妈七月说的话就不那么难懂。妈妈打电话来总是说很想念巧巧，问巧巧吃得好不好，去什么地方玩了，寄的钱够不够用，不够就去大姨家要，练功苦不苦，别伤了自己。几乎每次都是这些，巧巧每当听到妈妈的声音，就哭着说要回家，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母女俩就握着话筒互相哭泣。秋竹就说巧巧：“你和你妈都挺没出息。”为这话，巧巧和秋竹生了好长时间的气。
暑假到了，巧巧回到播州城。她高兴地告诉慧慧，她又可以穿花裙子而不用穿军装了。但慧慧说：“谁都可以穿花裙子，穿军装的只有你。我还是喜欢你穿军装。”慧慧还把巧巧的军装穿在身上，高兴地到街上转了一圈，结果被慧慧的妈妈数落了一顿。暑假就那么匆匆地过去了，慧慧已是升入初中的学生。巧巧突然觉得上普通中学比上艺术学院更好，可以随便地吃自己想吃的零食，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回到学院，巧巧多次跟秋竹说读普通中学好。秋竹说：“我妈说艺术学院好，比普通中学好得不能比。”巧巧又撅起了嘴，秋竹什么时候才说能说“我说”而不说“我妈说”呢？
那天练的动作很难。老师说，二年级的学生了，难度要加大。这动作以前老师为巧巧开小灶时曾教过她，巧巧便有几分心不在焉。老师让巧巧试着做给同学们看。巧巧站起来，挺起胸，根据记忆中的动作要领，以左足尖为中心，旋转，头、身子及双手的动作一起配合，谁料这一旋转就煞不住脚了，巧巧觉得身体失衡了，努力把持住自己，但终于在一串旋转后摔倒在地。她觉得左脚钻心地痛，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送到学校医院，巧巧被确诊为左脚踝关节骨裂。梅琳来了，打电话告诉了七月。七月闻讯，第二天乘飞机就赶到了北京。母女俩抱头痛哭，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无阻拦。巧巧泣不成声地说要回家。抚着女儿的头，七月哭泣着答应：“回家，回家，妈妈带你回家。我们不学了。”医生和老师一再给七月说，学舞蹈的演员，这点伤不算什么，孩子小，很容易康复，好了之后照样可以上舞台。七月看着巧巧泪人儿一样的娇模样，眼泪扑簌簌又淌了下来。七月问巧巧最想什么，巧巧说最想吃外婆做的红烧肉，因为练体形，他们吃肉的次数和份量是有限制的。七月马上到校外为巧巧买了红烧肉，还有许多巧巧喜欢的零食。回到病房，见医生和老师不在，巧巧竟一口气吃完了那份红烧肉。看见女儿的馋样，七月又流泪了。巧巧是自己的心头肉，伤在巧巧身上，痛在七月心上。为了学艺术，孩子受了多少苦？七月心想，宁可自己苦些累些，也不能让巧巧受罪。七月问巧巧是不是真想回家，巧巧干脆地回答：“想回。”七月又问：“不想当艺术家了？”巧巧还是干脆地回答：“不想。”沉默许久，七月说：“那妈妈接你回家。”巧巧高兴地大喊：“太好了，我要回家了！”
半个月后，巧巧已可以下地行走了，老师说可以先上文化课。巧巧上了几天课就觉得没有兴趣了。她问七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七月和梦琳商量。梦琳态度十分明确：“七月，你这样做会误了巧巧的前程。”七月说：“搞艺术太苦，巧巧这么小，太可怜了。”梦琳说服七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多年来，历经商场风风雨雨，七月欣赏陈豪东的那句话：有钱就是人上人。
七月说：“姐，我在西双版式纳吃了那么多苦，我成为人上人没有？巧巧比我的命更重要，她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勉强她。巧巧吃不得苦，也成不了什么舞蹈艺术家。我现在所有的钱，应该够她用一辈子了。我苦苦地挣这么多钱来做什么，都是为了巧巧。她在这里没爸没妈的，虽然有大姨，但回播州有自己的妈妈啊。”
梅梦琳对七月的认识给了几个短语：无知、自私、浅薄。七月流泪了：“姐，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失去了那么多人生值得珍视的东西，我不能再失去巧巧。”梦琳痛惜地对七月说：“七月，巧巧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千万不要毁了巧巧的前程。”七月从小就是极有主见的人，这一次，她的固执已经把梅梦琳气惨了。但梅梦琳还是无法改变七月已做出的决定。
办理巧巧的退学手续时，所有的老师都为巧巧惋惜。巧巧的班主任还专找七月谈过一次话，分析巧巧的优势和前途。七月婉拒了班主任老师的挽留。巧巧一下子像放出笼的鸟儿，欢快地又说又笑。她对妈妈说，太想到饭店大吃一顿，尽吃自己喜欢吃的菜。七月满足了巧巧的这个愿望。带着巧巧，母女俩乘飞机回来了。第一次坐飞机的巧巧又激动又兴奋，一路上说个不停，七月仿佛怕女儿再次离开自己，紧紧地握着巧巧的手，幸福的笑容一直挂在她秀美的脸上。
回到播州，巧巧完全自由了。如果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学习，巧巧年龄大了一点。巧巧想和慧慧读一个班，但慧慧已是初二的学生了。凭着七月过去在县中的老关系，巧巧插入了初中一年级。可是所学的内容巧巧又不懂。七月专为巧巧请了家庭教师，帮助她补足这两年的课程，巧巧自己学习不上心，也没多大收益。巧巧学习一直在全班属差的，她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只要有同学跟她玩就行。在梅三娘的一再要求下，巧巧还是和外婆住。七月生意颇忙，又怕巧巧和陈豪东那道永不相通的壕沟影响她们母女关系，所以七月也就答应了。每个星期，七月总有两三天来看母亲和女儿，从来都是她自己来，陈豪东从来不来。因为梅三娘有言在先：“不许那东西跨进我家门槛。”
勉强读完初中，巧巧没有考上高中，17岁的巧巧已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娇美。在交了高价学费后，巧巧在县三中读高中。开学第一天，巧巧的美貌就惹来了若干眼睛的注意。巧巧从小就知道自己漂亮，非常坦然地接受着这些且惊且慕的目光。巧巧依然学习成绩差。七月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大的进步，只希望她能顺利读完高中后，上个自费大学，那时再谋一份职业，也不是太大的难题。
巧巧班上的女生都喜欢她，因为巧巧随和而单纯，见过大世面，也许因为学习成绩差，所以长得那么漂亮，却没有一占骄傲。虽然已是高中生，巧巧却没有一点感觉到学习的负担，对自己未来怎么办，她从来也不想。坐在巧巧后座的周宇飞是班长，学习成绩好，一副细边眼镜把他装点得格外清秀。他常主动指点巧巧的学习，巧巧就会说：“得了，得了，给我讲我也不懂。拿你的作业来我抄不就得了。”周宇飞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把作业递过去，巧巧忍不住要笑。
周宇飞在班上颇有号召力，他学习好，又肯帮助同学，很有人缘。有时班上同别的班级比篮球赛、足球赛什么的，周宇飞号召一声，同学们就来了。在篮球场上，周宇飞用一根绳子将眼镜拴住，箍紧在头上，矫健的身姿奔跑在篮球场上，令全班同学为之倾倒。如果巧巧也在啦啦他里助威，周宇飞的表现更出色：接过球，运球，三大步，跨过对方球员的阻拦，飞身投篮“刷”球在篮筐上转两圈，进球！女同学们便欢呼、鼓掌。周宇飞用目光找到啦啦队里的巧巧，向她做个“v”形的胜利手势，奔鹿般又飞跑在篮球场上。巧巧不知道周宇飞对她有一种少男少女间纯洁而真诚的爱慕，巧巧从小就有那么多人喜欢，她无法将各种感情分类。这种蒙胧的感情让巧巧也很喜欢和周宇飞交谈。不过与周宇飞交谈却使巧巧自惭形秽。周宇飞除了和巧巧谈追星感受，明星特点外，他还知道很遥远的海湾战争是怎么回事，他甚至像大人一样酷爱新闻联播，所以周宇飞的话总是很权威。特别是他和男同学大谈中国足球、外国球星时，眉飞色舞，不枝不蔓，把全班人的眼球都吸引了。一天上时事政治课，政治老师穿得周周正正，连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和袖子上的纽扣都封得严严实实的，这在炎热的夏季真难受。巧巧看着忍不住想笑。政治老师一惯是不笑的，加上人又瘦，两个大眼镜片像啤酒瓶底一样，厚得一圈套一圈，同学就送他个雅号“二筒”老师的上课内容令人昏昏欲睡。周宇飞这时给巧巧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二筒穿上孔乙己的长衫，你以为如之何？”巧巧想笑，回个纸条给周宇飞：“可爱可爱真可爱，可怜没人爱。”周宇飞又回条：“不对不对对乎哉，不对也。”见条，巧巧抿着嘴浅笑。下课了，有同学怪异地看着他二人笑，其实中学生上课递纸条是最正常不过的。此后的几天，班上传开了周宇飞和巧巧谈恋爱的小话。巧巧听说了，伏在桌上哭。有同学说她装模作样。巧巧非常敏感地远离周宇飞，周宇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指点巧巧的学习，把作业本给巧巧抄。
那天下午放学时，周宇飞和三个男同学刚走出校门，只见几个高二的男生不怀好意地走过来问：“你是高一三班的周宇飞吗？”周宇飞刚回答完，走在头里的高个男生挥拳就朝周宇飞抡来。紧接着，另外三个也围了上来。与周宇飞同行的三个同学也迎了上去，为周宇飞解围。对方一边打一边骂：“看你还敢谈恋爱，收拾收拾你的花心。”一场恶战展开了。其他回家的女同学听见，大概听出了打架缘由的八九分，一阵飞跑，把巧巧找来。巧巧懵懵懂懂地被拽到打架现场，同学们使劲扒开围观的人，巧巧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8个人乱作一团在对打，周宇飞的眼镜已被打尽，左眼圈被打成了熊猫眼，对方的一个战将想必是鼻子挨了一拳，满脸血乎乎的。巧巧马上被吓哭了。谁知巧巧这声大哭镇住了所有的人，他们立马住手。高二年级的高个男生还冲巧巧笑了笑：“哟，巧巧别哭。”转过身，高个男生说一声“撤”对方的人自动退出了战场。巧巧这一哭，几乎让所有的人都明白：这几个男生是为争这个女生而打架。周宇飞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看，拾起地上的书包，挤出围观的人，走了。
周宇飞为巧巧和高二男生打架的事像长了翅膀的蚂蚁，飞到校园的每个角落。巧巧觉得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戳戳。更糟糕的是班主任老师把巧巧叫到办公室，一定要巧巧说事情的经过。巧巧哪里说得出所以然。老师就说：“董巧巧，你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你要珍惜。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不用心学习，把心思放到和男同学的交往上。我这一辈子只见过凭本事吃饭的人，没见过凭脸蛋吃饭的人。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你自己考虑。”班主任老师让巧巧写检查、请家长，并说这是校长交给她的任务。如果没有深刻的检讨，请考虑是否还在这所学校学习。巧巧回家把这事跟梅三娘说了，梅三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把七月找来。七月一听，也十分着急，到班主任、校长家为巧巧解释，谁知这事越抹越黑，校长、班主任及同学们都认为是巧巧这漂亮女子惹事生非。巧巧明显感到同学们对她的冷落。从小到大，巧巧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倒是高二的高个男生总在放学的路上等巧巧，不远不近地跟着巧巧。巧巧恨他，从不正眼看他。有一天在上学的路上，巧巧又碰到了高个男生。高个男生靠近巧巧，对她说：“巧巧，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只想对你说这句话。”巧巧扭过头，愤怒地瞪着他：“你滚，我恨你！”巧巧跑回家，关在自己房里哭。这事该怎么办啊？第二天巧巧没去上课，梅三娘问她，她说学校开运动会，不上课。巧巧觉得远离学校很好，没有同学的冷落，没有老师的嫌弃，没有别人的指指戳戳，也没有高个男生的尾随。
梅七月专为巧巧的事回来。任凭七月怎么说，巧巧就是不愿上学。七月作出让步：“我们不读这个学校，转一个学校好不好？”巧巧说：“妈，别枉费心机了。我学习差，在哪个学校都一样学不好。我也不想学。”七月问：“不读书你做什么呀？你还不到18岁。”巧巧说：“除了读书，我做什么都可以。”梅三娘闻言，眼泪婆娑而下：“巧儿，只有读书才是正道啊，你看大姨、二姨书读得好，人也做得好。”七月一听就变了脸：“妈，你是说我书读不好，人也做不好？”梅三娘急了：“七月，你这做妈的要多为巧巧想想啊，巧巧不读书怎么办嘛？”祖孙三代哭着一团。梅三娘也不明白，七月的脾气为什么越来越怪了。拗不过巧巧，七月再一次放纵了巧巧的任性。无私的母爱本是最高尚的，但无私的母爱一旦迁就了孩子的任性，母爱的无私将致使孩子走上一条狭隘的险道。
女儿巧巧
巧巧扑在即将送到火化炉中的七月身上，哭得泪人儿一般。董伯清握着七月已僵硬的手。使劲摇着喊：“七月，七月！”可七月再也听不见这一声声的呼唤了。人们将巧巧拖开，送走七月。巧巧哭倒在父亲的怀中：“爸，你别让妈妈走，别让妈妈走啊！”董伯清一声长叹，硬汉在送走自己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后，再次为七月流下了眼泪。梅三娘没来送七月，她那颗苍老而脆弱的心已不能再承受如此悲痛的永别。
回到家，巧巧倍感凄凉。曾是和睦而温馨的家，如今只有年迈的外婆和孤独的自己。外公走了，爸爸回河北老家了，妈妈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巧巧，再次品味着痛苦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想着想着，她头痛欲裂，浑身颤栗，骨头如万蚁齐啮，酸软无力。她打开身边的抽屉。取出那一小包她已离不开的白色粉末。烟雾中，她看见妈妈妈七月笑着朝她走来。她赶快拉住妈妈的手，生怕妈妈又走了。爸爸也来了，他们依然青春焕发，巧巧就像小时候一样，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自己在两只大手的牵引下，在空中荡啊荡。巧巧快乐地笑了起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巧巧太幸福了。你瞧，外公外婆慈祥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满意地笑着哩
一阵悲切的呜咽唤醒了巧巧，是外婆的哭声。幸福的团聚已成为永远的梦，巧巧觉得自己无法接受生活的苦难。
巧巧的不幸在于她过早地享有幸福。从小在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的宠爱下长大的巧巧不知忧愁是什么。只要她说要什么，大人们从来没有拒绝过，妈妈说：“巧巧，你说要天上的月亮，你爸爸一定去砍竹竿搭梯子上天去给你摘。”巧巧说：“那外公外婆呢？”妈妈说：“扶稳梯子让爸爸别从梯子上摔下来啊。”巧巧又问：“那你呢？”妈妈说：“妈妈在梯子边提着竹篮接月亮，好让你爸快快从梯子上下来嘛。”巧巧高兴得大叫，问爸爸公园里的竹子够不够做这么大的梯子。巧巧的漂亮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大大的凤眼满是灵气，秀美的鼻子如母亲的一样挺拔，红润的嘴唇一如母亲的嘴唇，似乎总是挂着似笑非笑的韵味，白皙细嫩的皮肤仿佛是透明的泉水，中国女性标准的鹅蛋脸为巧巧精致的五官诠释了古典之美。打小人们就说巧巧是美人胚子。巧巧已经习惯人们赞美她漂亮、聪明和乖巧。
赞美声中长大的孩子缺乏普通孩子的懂事和刻苦。巧巧说，我是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的心肝宝贝，爸爸说愿意接我送我到爸爸是老头子，就像外婆那么老。当然接送巧巧也是董卫武的乐趣之一。看见巧巧一天比一天伶俐，董卫武心里像浸透了蜜。巧巧在同学中总是穿得最好，打扮得最漂亮的女孩子，老师们都喜欢巧巧。巧巧学习不好，但从一上小学就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巧巧能歌善舞，为此，董卫武和七月把巧巧送进了舞蹈班、声乐班、钢琴班，并不指望她今后吃歌舞饭，只希望她能歌善舞的特长得到更好的发挥。凭着巧巧的聪慧，尽管她不是最刻苦的学生，但她的歌舞表现始终是佼佼者。上三年级的时候，巧巧得了甲肝，全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医生说这不是什么大病，但全家人对巧巧的照料可谓无微不至。最让巧巧高兴的是妈妈也从公司回来，和爸爸一起照顾巧巧。医生说巧巧要好好休息，不能累着，要多吃糖。那段时间巧巧觉得真好，想吃什么糖就有什么糖，爸爸妈妈都围着她转，多好啊。还有上医院，妈妈说打的，爸爸说偏不坐妈妈打的车，背着巧巧一步步往医院走，妈妈也只好陪着走路。爸爸走累了停下来歇气，妈妈又接着背巧巧。巧巧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太开心了，管它是什么病，巧巧都不怕。不过巧巧有时在打针吊水时放声大哭，这样爸爸妈妈都会在她身边，安慰她，逗哄她，爱抚她。巧巧对好朋友慧慧说：“我最想生病，生病爸爸妈妈都在我身边。我还可以不去上学，不去唱歌跳舞学琴。”巧巧知道妈妈忙，搬到公司去住了，巧巧就问爸爸：“妈妈的工作比巧巧还重要吗？”爸爸沉重地说：“是的，妈妈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你长大后就会懂了。”巧巧说：“我懂了，外婆姓董，爸爸姓董，我也姓董。我长大后就什么都懂。爸爸，我什么时候长大啊？”爸爸抚着巧巧的头，那笑有些苦涩：“快了快了，巧巧很快就要长大了。”
巧巧上五年级时，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到省里来招小学员，走遍了全省各地州市，选中了一个省城的小女孩和巧巧。就要到北京学习了，巧巧高兴得面带春风。这在巧巧的学校是从未有过的殊荣，校长、老师都格外高兴。巧巧打电话告诉爸爸，爸爸说让巧巧就此回趟河北老家，让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们都高兴高兴。巧巧说，卧铺票已买好了，是由招生老师带着走。
来到京城，巧巧可长了见识。那么多的车，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高楼大厦。北京太大了，艺术学院也太大了，她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四个小女孩住一个寝室，谁也不会料理事务，每天都由生活老师来指导她们的日常起居。一想家，四个女孩子一起哭，都嚷着要回家。到周末，大姨梅梦琳来看巧巧或接巧巧回家小住，巧巧就偎着大姨哭：“大姨，我要回家。”大姨就安慰巧巧：“巧巧在这里好好学习，长大就是艺术家了。”巧巧眼泪长流：“我不当艺术家，我要回家。我要妈妈，要外婆。”巧巧不怕上文化课，她怕练功，劈腿、扭腰、练体形，还不能睡懒觉，特别是不能吃东西，全是学校安排的膳食，想吃零食是绝对不充许的，因为巧巧学的是舞蹈专业。巧巧从小到大哪吃过这样的苦。她不知道自己的前程会怎么样，她就想回家。寒假，她回到河北老家，就跟爸爸诉苦说要回家。
一次，学院排演舞剧，需要一名小演员，巧巧承担了这个角色，虽然戏不重，但老师一再为巧巧说戏，在彩排那天，院领导也参加了节目观摩，在表演自己的角色中，巧巧自己加入了一个侧身旋转亮相的动作，使这一角色一下活泛了许多。老师们在暗地里称赞巧巧天生是当舞蹈艺术家的材料。你看她那双修长的腿多有力，竖起的脚掌那么有弹性，充满灵气的双臂尽能表达所有的语言，还有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会说话的百灵，把人物角色表达得淋漓尽致。老师们一致认为，巧巧是小学员中潜质最好的，今后定能成大器，前程无可限量。也许正是巧巧的优秀，老师对她的要求更为严厉。别的孩子练完功后，老师还要把巧巧留下来，给她加内容、加强度。巧巧自然不知道老师为她开小灶，她向与她一起来的省城小女孩秋竹说，烦死了上这个学，她要回家。秋竹是个十分懂事的女孩子，她对巧巧说：“我妈妈说象我们这种小地方来的女孩子只有自己刻苦，才能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住下来。”巧巧对这话很是不懂，她对秋竹说：“哼，在北京住下来有什么难的？我到我大姨家住一样是在北京住下来。”秋竹和巧巧一样的修长而秀美，但巧巧觉得秋竹笨，老师教的动作巧巧一看就会，秋竹却要练好几次老师才放她过关。不过秋竹是最刻苦的学生，也最听她妈妈的话。比较而言，自己的妈妈七月说的话就不那么难懂。妈妈打电话来总是说很想念巧巧，问巧巧吃得好不好，去什么地方玩了，寄的钱够不够用，不够就去大姨家要，练功苦不苦，别伤了自己。几乎每次都是这些，巧巧每当听到妈妈的声音，就哭着说要回家，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母女俩就握着话筒互相哭泣。秋竹就说巧巧：“你和你妈都挺没出息。”为这话，巧巧和秋竹生了好长时间的气。
暑假到了，巧巧回到播州城。她高兴地告诉慧慧，她又可以穿花裙子而不用穿军装了。但慧慧说：“谁都可以穿花裙子，穿军装的只有你。我还是喜欢你穿军装。”慧慧还把巧巧的军装穿在身上，高兴地到街上转了一圈，结果被慧慧的妈妈数落了一顿。暑假就那么匆匆地过去了，慧慧已是升入初中的学生。巧巧突然觉得上普通中学比上艺术学院更好，可以随便地吃自己想吃的零食，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回到学院，巧巧多次跟秋竹说读普通中学好。秋竹说：“我妈说艺术学院好，比普通中学好得不能比。”巧巧又撅起了嘴，秋竹什么时候才说能说“我说”而不说“我妈说”呢？
那天练的动作很难。老师说，二年级的学生了，难度要加大。这动作以前老师为巧巧开小灶时曾教过她，巧巧便有几分心不在焉。老师让巧巧试着做给同学们看。巧巧站起来，挺起胸，根据记忆中的动作要领，以左足尖为中心，旋转，头、身子及双手的动作一起配合，谁料这一旋转就煞不住脚了，巧巧觉得身体失衡了，努力把持住自己，但终于在一串旋转后摔倒在地。她觉得左脚钻心地痛，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送到学校医院，巧巧被确诊为左脚踝关节骨裂。梅琳来了，打电话告诉了七月。七月闻讯，第二天乘飞机就赶到了北京。母女俩抱头痛哭，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无阻拦。巧巧泣不成声地说要回家。抚着女儿的头，七月哭泣着答应：“回家，回家，妈妈带你回家。我们不学了。”医生和老师一再给七月说，学舞蹈的演员，这点伤不算什么，孩子小，很容易康复，好了之后照样可以上舞台。七月看着巧巧泪人儿一样的娇模样，眼泪扑簌簌又淌了下来。七月问巧巧最想什么，巧巧说最想吃外婆做的红烧肉，因为练体形，他们吃肉的次数和份量是有限制的。七月马上到校外为巧巧买了红烧肉，还有许多巧巧喜欢的零食。回到病房，见医生和老师不在，巧巧竟一口气吃完了那份红烧肉。看见女儿的馋样，七月又流泪了。巧巧是自己的心头肉，伤在巧巧身上，痛在七月心上。为了学艺术，孩子受了多少苦？七月心想，宁可自己苦些累些，也不能让巧巧受罪。七月问巧巧是不是真想回家，巧巧干脆地回答：“想回。”七月又问：“不想当艺术家了？”巧巧还是干脆地回答：“不想。”沉默许久，七月说：“那妈妈接你回家。”巧巧高兴地大喊：“太好了，我要回家了！”
半个月后，巧巧已可以下地行走了，老师说可以先上文化课。巧巧上了几天课就觉得没有兴趣了。她问七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七月和梦琳商量。梦琳态度十分明确：“七月，你这样做会误了巧巧的前程。”七月说：“搞艺术太苦，巧巧这么小，太可怜了。”梦琳说服七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多年来，历经商场风风雨雨，七月欣赏陈豪东的那句话：有钱就是人上人。
七月说：“姐，我在西双版式纳吃了那么多苦，我成为人上人没有？巧巧比我的命更重要，她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勉强她。巧巧吃不得苦，也成不了什么舞蹈艺术家。我现在所有的钱，应该够她用一辈子了。我苦苦地挣这么多钱来做什么，都是为了巧巧。她在这里没爸没妈的，虽然有大姨，但回播州有自己的妈妈啊。”
梅梦琳对七月的认识给了几个短语：无知、自私、浅薄。七月流泪了：“姐，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失去了那么多人生值得珍视的东西，我不能再失去巧巧。”梦琳痛惜地对七月说：“七月，巧巧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千万不要毁了巧巧的前程。”七月从小就是极有主见的人，这一次，她的固执已经把梅梦琳气惨了。但梅梦琳还是无法改变七月已做出的决定。
办理巧巧的退学手续时，所有的老师都为巧巧惋惜。巧巧的班主任还专找七月谈过一次话，分析巧巧的优势和前途。七月婉拒了班主任老师的挽留。巧巧一下子像放出笼的鸟儿，欢快地又说又笑。她对妈妈说，太想到饭店大吃一顿，尽吃自己喜欢吃的菜。七月满足了巧巧的这个愿望。带着巧巧，母女俩乘飞机回来了。第一次坐飞机的巧巧又激动又兴奋，一路上说个不停，七月仿佛怕女儿再次离开自己，紧紧地握着巧巧的手，幸福的笑容一直挂在她秀美的脸上。
回到播州，巧巧完全自由了。如果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学习，巧巧年龄大了一点。巧巧想和慧慧读一个班，但慧慧已是初二的学生了。凭着七月过去在县中的老关系，巧巧插入了初中一年级。可是所学的内容巧巧又不懂。七月专为巧巧请了家庭教师，帮助她补足这两年的课程，巧巧自己学习不上心，也没多大收益。巧巧学习一直在全班属差的，她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只要有同学跟她玩就行。在梅三娘的一再要求下，巧巧还是和外婆住。七月生意颇忙，又怕巧巧和陈豪东那道永不相通的壕沟影响她们母女关系，所以七月也就答应了。每个星期，七月总有两三天来看母亲和女儿，从来都是她自己来，陈豪东从来不来。因为梅三娘有言在先：“不许那东西跨进我家门槛。”
勉强读完初中，巧巧没有考上高中，17岁的巧巧已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娇美。在交了高价学费后，巧巧在县三中读高中。开学第一天，巧巧的美貌就惹来了若干眼睛的注意。巧巧从小就知道自己漂亮，非常坦然地接受着这些且惊且慕的目光。巧巧依然学习成绩差。七月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大的进步，只希望她能顺利读完高中后，上个自费大学，那时再谋一份职业，也不是太大的难题。
巧巧班上的女生都喜欢她，因为巧巧随和而单纯，见过大世面，也许因为学习成绩差，所以长得那么漂亮，却没有一占骄傲。虽然已是高中生，巧巧却没有一点感觉到学习的负担，对自己未来怎么办，她从来也不想。坐在巧巧后座的周宇飞是班长，学习成绩好，一副细边眼镜把他装点得格外清秀。他常主动指点巧巧的学习，巧巧就会说：“得了，得了，给我讲我也不懂。拿你的作业来我抄不就得了。”周宇飞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把作业递过去，巧巧忍不住要笑。
周宇飞在班上颇有号召力，他学习好，又肯帮助同学，很有人缘。有时班上同别的班级比篮球赛、足球赛什么的，周宇飞号召一声，同学们就来了。在篮球场上，周宇飞用一根绳子将眼镜拴住，箍紧在头上，矫健的身姿奔跑在篮球场上，令全班同学为之倾倒。如果巧巧也在啦啦他里助威，周宇飞的表现更出色：接过球，运球，三大步，跨过对方球员的阻拦，飞身投篮“刷”球在篮筐上转两圈，进球！女同学们便欢呼、鼓掌。周宇飞用目光找到啦啦队里的巧巧，向她做个“v”形的胜利手势，奔鹿般又飞跑在篮球场上。巧巧不知道周宇飞对她有一种少男少女间纯洁而真诚的爱慕，巧巧从小就有那么多人喜欢，她无法将各种感情分类。这种蒙胧的感情让巧巧也很喜欢和周宇飞交谈。不过与周宇飞交谈却使巧巧自惭形秽。周宇飞除了和巧巧谈追星感受，明星特点外，他还知道很遥远的海湾战争是怎么回事，他甚至像大人一样酷爱新闻联播，所以周宇飞的话总是很权威。特别是他和男同学大谈中国足球、外国球星时，眉飞色舞，不枝不蔓，把全班人的眼球都吸引了。一天上时事政治课，政治老师穿得周周正正，连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和袖子上的纽扣都封得严严实实的，这在炎热的夏季真难受。巧巧看着忍不住想笑。政治老师一惯是不笑的，加上人又瘦，两个大眼镜片像啤酒瓶底一样，厚得一圈套一圈，同学就送他个雅号“二筒”老师的上课内容令人昏昏欲睡。周宇飞这时给巧巧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二筒穿上孔乙己的长衫，你以为如之何？”巧巧想笑，回个纸条给周宇飞：“可爱可爱真可爱，可怜没人爱。”周宇飞又回条：“不对不对对乎哉，不对也。”见条，巧巧抿着嘴浅笑。下课了，有同学怪异地看着他二人笑，其实中学生上课递纸条是最正常不过的。此后的几天，班上传开了周宇飞和巧巧谈恋爱的小话。巧巧听说了，伏在桌上哭。有同学说她装模作样。巧巧非常敏感地远离周宇飞，周宇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指点巧巧的学习，把作业本给巧巧抄。
那天下午放学时，周宇飞和三个男同学刚走出校门，只见几个高二的男生不怀好意地走过来问：“你是高一三班的周宇飞吗？”周宇飞刚回答完，走在头里的高个男生挥拳就朝周宇飞抡来。紧接着，另外三个也围了上来。与周宇飞同行的三个同学也迎了上去，为周宇飞解围。对方一边打一边骂：“看你还敢谈恋爱，收拾收拾你的花心。”一场恶战展开了。其他回家的女同学听见，大概听出了打架缘由的八九分，一阵飞跑，把巧巧找来。巧巧懵懵懂懂地被拽到打架现场，同学们使劲扒开围观的人，巧巧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8个人乱作一团在对打，周宇飞的眼镜已被打尽，左眼圈被打成了熊猫眼，对方的一个战将想必是鼻子挨了一拳，满脸血乎乎的。巧巧马上被吓哭了。谁知巧巧这声大哭镇住了所有的人，他们立马住手。高二年级的高个男生还冲巧巧笑了笑：“哟，巧巧别哭。”转过身，高个男生说一声“撤”对方的人自动退出了战场。巧巧这一哭，几乎让所有的人都明白：这几个男生是为争这个女生而打架。周宇飞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看，拾起地上的书包，挤出围观的人，走了。
周宇飞为巧巧和高二男生打架的事像长了翅膀的蚂蚁，飞到校园的每个角落。巧巧觉得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戳戳。更糟糕的是班主任老师把巧巧叫到办公室，一定要巧巧说事情的经过。巧巧哪里说得出所以然。老师就说：“董巧巧，你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你要珍惜。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不用心学习，把心思放到和男同学的交往上。我这一辈子只见过凭本事吃饭的人，没见过凭脸蛋吃饭的人。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你自己考虑。”班主任老师让巧巧写检查、请家长，并说这是校长交给她的任务。如果没有深刻的检讨，请考虑是否还在这所学校学习。巧巧回家把这事跟梅三娘说了，梅三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把七月找来。七月一听，也十分着急，到班主任、校长家为巧巧解释，谁知这事越抹越黑，校长、班主任及同学们都认为是巧巧这漂亮女子惹事生非。巧巧明显感到同学们对她的冷落。从小到大，巧巧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倒是高二的高个男生总在放学的路上等巧巧，不远不近地跟着巧巧。巧巧恨他，从不正眼看他。有一天在上学的路上，巧巧又碰到了高个男生。高个男生靠近巧巧，对她说：“巧巧，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只想对你说这句话。”巧巧扭过头，愤怒地瞪着他：“你滚，我恨你！”巧巧跑回家，关在自己房里哭。这事该怎么办啊？第二天巧巧没去上课，梅三娘问她，她说学校开运动会，不上课。巧巧觉得远离学校很好，没有同学的冷落，没有老师的嫌弃，没有别人的指指戳戳，也没有高个男生的尾随。
梅七月专为巧巧的事回来。任凭七月怎么说，巧巧就是不愿上学。七月作出让步：“我们不读这个学校，转一个学校好不好？”巧巧说：“妈，别枉费心机了。我学习差，在哪个学校都一样学不好。我也不想学。”七月问：“不读书你做什么呀？你还不到18岁。”巧巧说：“除了读书，我做什么都可以。”梅三娘闻言，眼泪婆娑而下：“巧儿，只有读书才是正道啊，你看大姨、二姨书读得好，人也做得好。”七月一听就变了脸：“妈，你是说我书读不好，人也做不好？”梅三娘急了：“七月，你这做妈的要多为巧巧想想啊，巧巧不读书怎么办嘛？”祖孙三代哭着一团。梅三娘也不明白，七月的脾气为什么越来越怪了。拗不过巧巧，七月再一次放纵了巧巧的任性。无私的母爱本是最高尚的，但无私的母爱一旦迁就了孩子的任性，母爱的无私将致使孩子走上一条狭隘的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