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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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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汤喝起来其实很困难,口感黏黏的,到喉咙这里无法全部下咽,唇齿之间容易留下那浓重的气味,以及口中粘稠的液体。每每这时候我会有作呕的感觉,舌头在齿间舔食,然后以嘴巴干涩收场。

    里斯黯然的看着不远处的房子,我们一直住在这个旧弄堂里面,他喜欢我也喜欢。我们没有孩子,没有父母。只有房子和两个沉默的人相依为命。这个房子是奶奶留给我的,她是裁缝,专门做旗袍。奶奶的旗袍店在复兴东路这一带是很出名的。现如今不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么兴盛,这个起源于满族服饰,在特定的时期内展现出来的风骨与忧郁,把女人的精致,愁思与彷徨发挥的淋漓尽致。

    家里挂着一张照片,是一个女人的背影。银白色旗袍,盘发,手撑着油纸伞,款款的步伐,雅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圆形石拱桥,江南特有的烟雾缭绕的景象中。我似乎都能听到高跟鞋“哒哒”的由清晰渐渐消逝的声音。奶奶从来没说过这里面的女人是谁,但是每每到春天刚刚开始的时候,这张照片总会消失一段时间,伴随着照片一块消失的还有奶奶。

    曾经试图问出这个女人的下落,被奶奶坚持的回绝挡掉了。一方面出于孩子的好奇心,一方面我对于亲情的渴望,我一直幻想照片中那个女子是我的母亲。在童年很长久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在不断的探寻这个秘密。始终都无法刺探到任何秘密,不要说是秘密的核心了,就连这个女人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奶奶是个刚强的女人,都说上海女人精明,我觉得讲的太有道理了。她身上保留着20世纪30年代上海女人特有的精致。奶奶老死之前几天还保持着精明的状态,脑袋丝毫没有混乱,眼神也不涣散,我很想在她弥留之际,套出点关于我母亲的线索,不想让强势的奶奶守着秘密一直死去,让我始终蒙在鼓里。我守着她几天几夜没合眼,紧绷着神经,就等着奶奶最后的是不是混乱的不小心讲出我母亲的事情,或者交代遗言时,说说那个神秘的照片该何去何从。最终我的阴谋没得逞,奶奶安静的死去,从容的要死,没有恐惧与哀伤。我那时候也要虚脱了,心想老太太口风怎么那么紧呢,一点线索都没有,日日夜夜的守候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不过邻居都夸我是个孝顺的孩子,愣是陪着弥留之际的奶奶几天几夜粒米未进,不合眼的等待。我当时就没弄明白到底我是孝顺呢,还是另外怎么回事。

    在奶奶死后的的一段时间里,我一个人生活。我倒是很坦然的接受奶奶留下来的全部遗产。毕竟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总说他在赎罪。她一针一线的为我缝制出衣食无忧的生活。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她的女儿在赎罪,这个不得而知。我想只有烂死在她心中的秘密才是正解吧!里斯是来上海旅行的,我在弄堂口碰到他,于是他就跟着我回家。他说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会继续踏上流浪的旅途。他说他没有计划的生活。我说我也没有。他说那我们就一起生活吧。

    里斯每次回来都会住一段时间,然后就毫无预兆的离开。一次他出门买油条回来吃早茶,我左等右等他没回来,我知道他肯定走了。他有我家门的钥匙,有时候深夜被水声惊醒,起来发现里斯回来了。就这样断断续续的持续在我身边神出鬼没了很多年。

    我在电视上看到关于里斯的一段采访,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是谁。我一直保持着很高的警惕生活,但是对于里斯我想我是太放松了。我居然和一个只知道名字的男人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不了解任何关于里斯的事情,亦不了解他为何来了走走了来。

    不过那段采访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上次里斯走了以后,我换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大学的检测站做检测员。很稳定,也很清闲。下班我去买点东西,准备回来做饭。穿过弄堂门,我看见有个陌生男子站在我门前。他静静的看着我,好一会终于讲话了:“真像。”

    “你一个人住这里?”

    “是的,找谁?”我很少对人用敬语,就算这个人再怎么陌生,再怎么尊贵。

    “我找余华。”后来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母亲的名字,我轻轻的念着,重复的念着,如魔咒般难以捉摸,却始终不舍忘却。

    我开门准备进门,感觉这个男人没有去意,于是我鼓起勇气说:“我这里只有余林,只有一个人,就是我,叫余林。”我还是不习惯陌生人靠近。

    他狐疑,然后眼睛一亮,我顺着他看见,那张女子的照片。他惊喜的叫道:“你是余华的女儿么?怪不得我觉得像。”原来那个背影叫做余华,那个陌生的男人知道,我家最珍贵的照片里面女人的名字。

    突然觉得这个人能帮我揭开这么多年的谜团,揭开奶奶为之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于是我说:“进来座吧,你认识画里的女人是不是?”

    我斜身把他让进屋,弄堂的门有个特点,就是狭小。房间里阴暗,伸手开灯,空间本来就不大的玄关,突然暧昧起来。那男人身上很清淡的味道,不像里斯身上烟草味那般浓烈。我一抬头才发现这个男人比我高很多,我似乎只能看到他的喉结在因为咽口水,而上下波动。

    本来想没什么东西招待客人的,回来发现,桌上放着一个西瓜。我想里斯肯定会来过了。于是我到厨房拿出猜到,扬手就剁开西瓜,似乎很费力气。我想现在我已经不能再做到淡然了吧,因为很快很快我就会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很快就会知道我是从哪里来。

    我拿着录音笔,说;“说吧,余华是谁?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看到照片里的女人会吃惊?”

    早就想好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到关于妈妈的任何信息,我一定会用录音笔记录下来,这一天,实现了我的愿望。

    “我叫伊可夫,按我的推测她是你妈妈,你们很像。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你妈是未婚生子,我说要照顾她,她死活不要,你要知道那个年代国内不结婚的女子怀孕,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伤风败俗。我想带你妈妈一起到国外去,你妈妈婉言拒绝了我的请求后,我万念俱灰。后来我出国了,直到现在我回来就来找她了。”

    “那我是谁的孩子?”这样的疑问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是总有一些人生下来就有。

    “当时传什么的都有,外国买办,落魄画家,汉奸,还有鬼胎的说法。传言嘛,反正就是没什么好的。我没有从你妈妈口中得到过任何信息。你奶奶当时好像嫁的是大户人家,但是因为她舍不得你妈妈,于是搬出来跟你妈妈住,再也没回去过。至于你是谁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是众多喜欢你妈妈的人中的一个而已,没有受过她的特别的青睐。所以我知道的也都是传说。”

    我转身进入房间,关上门独自做未完成的工作。那些复杂的检测比门外的男人有意思多了。门外的男人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了,他所诉说的余华只是让我更加迷惑。他所认识的那个疑似我妈妈的女人,是我不了解的,同样也是他不了解的。一直保持着神秘感,让我好奇,也让他好奇。所以我们才这样一直对这个一无所知的女人念念不忘吧。

    不知道这样的谜镜,什么时候会揭开。我不急不慢的生活,与谁交情都不深不浅。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知道了那个女人的故事,或者我也不会很兴奋,那毕竟很多年前我就该知晓的,但是如果一直不知道呢?那么已经习惯了。

    我拿起身边的报告,那是昨天帮同事检测的一家公司的产品性能报告,昨天落在家,看到盖着ma的蓝色的印章,那个汉语该念“妈”这里的意思却表示ma检测,认证的意思。

    其实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这样,巧合而已。

    二〇〇九年六月十八日下午

    情似水,去也伤,留也伤。尘与土,飞似飞,终是土。

    ——庆瑜。

    于上海。